距离兀鹫袭击篷车,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这一次,罗杰看到了布洛人怎么估算时间,类似于简易的日晷,战士们根据树和岩石的投影推算时间。
现在太阳偏于南方,路途的仙人掌,拉长的影子指向北方,因此时间在正午不到半的时分,即是12:30之前。但土著没有时区和子午线的概念,或许换句话说,他们一般通过星象和日夜交替监测时光的消逝,认为所有人都数着一样的天数过日子。
进一步思考的话,罗杰甚至都不知道1860年,天文工作者有没有设立所谓的时区标准。他只知道德克萨斯比BJ慢13个小时,但在这个一望无际的荒野,他根本无法想象华国在这个年代的画面。
这种莫名的寂寥感,让罗杰感到了心悸,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格格不入,没人能说汉语。
“他妈的,窝草。”罗杰一字一顿地念出来,让牵着他马的战士一个激灵。
“这是什么咒语?”这个十八岁的小战士警惕起来,目光扫向他的后脑,“罗尖(念错音节),不是肖松尼语,感觉也不是白人话,快告诉我,你念了什么?”
“我不叫罗尖,另外我只是发泄一下烦闷的情绪。”罗杰看着侧前方的年轻人,“你不妨和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塔萨克,”年轻人自豪地介绍自己,“我妈是北方的苏族过来的,我爸是布洛人,但这个名字是我妈取的,在苏语里的意思是疯狂的马。”
“疯马维克,好名字,”罗杰笑道,“你母亲是嫁过来的吗?异族通婚。”
“自然是我爸抢过来的!”
塔萨克从背后箭袋里摸出一支黑曜石鸭羽箭,大方递给他,“看,这是我爸的手艺,他是角蜥部落唯一的石匠,我们所有箭矢都出自他手,所以当年抢过来的最漂亮的女人,我爸有优先选择权。”
“不错,”罗杰掂量这把箭的重量,“整箭大概2.5盎司,70克左右,其实不轻了,这块黑色石头,你们从哪里取材的?”
罗杰尝试和年轻人熟络起来,见他逐渐放下了防备,开始知无不言,不由觉得印第安人太好相与了。
他对黑曜石感到讶异,因为这石头似乎很少在美国本土出产,是某种火山岩,石头光泽黑暗深幽,至少在罗杰的记忆里,这不是人手装备的配置,野猪部落便没有,他们只装配普通的燧石或者白骨制箭头。
“我们角蜥族在你们白人和墨西哥人打战的时候,拿了不少好处,”塔萨克想了想,说道,“十二年前了,那时候我才六岁,酋长用野牛和墨西哥人交换资源,因为那年北方的白人已经派军队镇压了过去,墨军节节败退,粮食快断绝了。”
“交换的是这些石头?”罗杰问道。
“不止,还有很多矿石,所以我们角蜥部落的矿石贮藏是布洛人当中最多的。”
塔萨克说完,感到自己亏了,于是马上问罗杰:“罗尖,跟我说说春芽部落什么情况?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一个科曼奇人,你算是半个。”
“哦?”罗杰想到了艾莲三小时前的提示,给他编了个出身科曼奇春芽部落的身世,反正不能是和酋长家族有大仇的夏月部落。
这要是问了,岂不是一问三不知,直接露馅了。
“等等,”罗杰摆了摆手说道,“我佩服你的父亲,麻烦告知你父亲的名字,以后见了面,我想拜访一下。”
“皮托·塔萨克,”年轻人叫出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几十码外并行的三名战士听到了,都不一而同挥了挥拳,拍打背后的箭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罗尖。”塔萨克只是飘飘然了一阵,没有忘记刚刚问的问题。
罗杰见此,把箭矢还给塔萨克,表情开始凄苦起来,“其实我和你一样,母亲也是被抢来的,但比你惨太多了,我一点儿也不骄傲。”
“你的母亲是白人?”
“我妈是白人,”罗杰说,“我妈被父亲抢到春芽部落以后,生了两个孩子,我是老幺,因为我从小到大体弱多病,根本当不了一名科曼奇战士,遑论当一名武士,所以我不受重视。”
“可是艾莲和酋长之前说过,两年前,你跟随春芽的大人游猎,投尸污染了野猪部落的水源。如果你当不了战士,是没有随大人游猎的资格的!这在哪个部落都不例外。”塔萨克想起了艾莲的述说。
怎么感觉对不上号啊?塔萨克猛然拍打自己的额头。
“她说的没错,”罗杰腿一夹,让马稍稍快行,与塔萨克保持并行,“是我……是我……”
“嗯?”塔萨克侧耳倾听。
“是我杀了亲哥,顶替了家里的兄长位置,”罗杰一脸凶神恶煞,“只有他死了,我才能获得珍稀的游猎资格。”
塔萨克搔了搔后背的虱子,对这个人反反复复的情绪变化有些遭不住了。
怎么又是忠实的仆人样,又是出手高超的巫医气派,然后这会儿又变成了个弑兄的疯子。
“你的父亲是谁?”他决定转移话题。
“哈特昂亚大哈拉·恐怖高飞的蓝鹰·地上行走的萨莉亚肯塔基,”罗杰飞速念了一遍,“塔萨克,你的父亲是皮托塔萨克,你是维克塔萨克,我都记住了,你可记住了我父亲的名字?”
“什么?哈特什么?”年轻人抓住缰绳的手放了下来,脸庞沁出了汗珠。
如果记不住对方家属的人名,这无异于一种蔑视,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哈特昂亚撒哈拉·慈祥攀岩的山羊·水里游泳的比萨客麦当劳,”罗杰的眼神充满了愠怒,念完后,头扭向一边,不看塔萨克。
好一会儿,才传来塔萨克无力的呼唤,“罗尖,我不问了,咱们谁也不要说故事,继续保持前行吧。”
“好嘞,”罗杰转过头,笑嘻嘻地表示认同。
现在的目的地是领地核心地带,野牛栖息地,还有不知道多久,酋长也未告知,这里的每一头蜥蜴,每一个年轻人,都已经显得疲软了。
下午一点的大地,烈日当空,脚下不再是褐色的龟裂大地,而是重新回到了焦黄色的砂石平原,罗杰依据远处的山谷判断,从这里往东边走十五英里,会回到野猪营地。
他们是向南方走的,所以要差不多五十英里的距离,才到角蜥营地。
已经许久没有说话的温迪戈,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迭戈来了。’
罗杰一惊,这好像是温迪戈第一次直呼别人的名字。
他连忙远望天际,金色光束下的云朵没有异常,蔚蓝天空确实有一群飞行的水禽,但它们是野生的绿头鸭,和黑色兀鹫无半分关系。
直到他垂直角度,看向正上方。
一只呼啸而来,垂直砸下来的黑点,骤然展开翅膀。它的腹部镶嵌一颗颗白色的蛋,瘦长的脖子下安装了一块红色的项圈,宛如被人认养了一般。
这些蛋是什么?
罗杰仔细看去,肉眼捕捉到了每颗蛋,都有一条条黑色的引线。
这居然是……投掷火药?
“炸药!”罗杰疯狂大喊,“你们快散开,快躲在马肚子下面!”
罗杰将手按在了领口,确认花栗鼠还在;他再看向前方的篷车,发现酋长已经反应过来,跳出了篷车,只顾把查打抱在了怀里。
而孤零零的艾莲,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坐在篷车上向后张望。
她一下看到了跳下马,疯了一样朝自己跑来的夸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