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冲到约65英尺（20米）的低空，忽然止住了坠势。只见它整个身子拱了起来，鸟嘴向下探，啄破白皮纸袋，钳住一枚黑火药投弹的引线，直接往项圈表层摩擦。
整套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一枚点着了火的“葡萄弹”便抛了下来。
这压根不是一只正常兀鹫该有的敏捷和力量，罗杰一边注意兀鹫的动向，一边跺脚猛跳，整个人飞跃向篷车，往下伸手把艾莲扯了起来，空中翻了两圈半。
她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吓得闭起了眼，等再次睁开眼时，发现面前已是一排排木头钉在一块的木板。
这里是……篷车的底部？
她感到头皮被一顿扯，头顶扎成的鞭子已经爬上来一只浑身发抖的花栗鼠。
“圣母玛利亚啊。”莉莉娅叽叽喳喳叫了一声。
砰！
篷车外响起一道炸响，一匹马凄厉地嘶鸣起来。
罗杰松开了艾莲，在篷车底部张望外面的景象，那枚炸弹落点根本不在篷车上边，而是炸入了四名战士之间的砂地，捡起了一片硝烟。
铁片似乎扎着战士所骑乘的马，这匹棕色马奋力蹬着腿，马屁股上流下了两道鲜血，塔萨克的朋友竭力控制马背，抱起了马脖子，不让自己摔下来。
罗杰承认自己被吓着了，他以为这枚炸药有手榴弹的威力，响声却不如以为的那般震耳欲聋。
这是落后的黑火药投掷弹，和历史上记载的葡萄弹差不多，可罗杰记着葡萄弹是需要加农炮发射的，铁片会在排列发射的步兵之间四溅，形成不小的威力。
迭戈装置的黑火药，应该是自己改装的。
虽然威力小，但是足够造成杀伤力了，罗杰观察外面乱成一片的情况，一枚接一枚的铁皮弹，像是兀鹫在天空孵的蛋，产下一枚蛋，蛋就在大地上崩裂，碎的到处都是。
已经变成角蜥的酋长，用庞大的躯壳，把昏迷的查打压在底下。
其他三只角蜥反应慢了很多，但也急匆匆地缩小包围圈，让连滚带爬的战士们躲在自己坚硬的鳞片下，形成肉身保护。
只有一个年轻的战士，坐在硝烟弥漫的地上，捂着耳朵四处张望，所有人都在朝他呐喊，但他什么也听不见，神情很是迷茫。
五匹受了惊的马儿，已经倒下来两匹，还有三匹在原地打转，马脖子和屁股长出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被肌肉挤压，抛飞到地下，人们的脸上，角蜥的尾巴上，犹如一幅暴露于荒野的血色画像。
迭戈根本不是朝人丢的炸药，其目的是为了炸死炸残马匹！
罗杰隐约猜到了奥布莱恩一行人的意图。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来。”罗杰见状，脱下了自己的牛皮大衣，覆盖到艾莲的上半身，而莉莉娅已经躲在了她的脖子旁。
他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从篷车底部爬了出来，艾莲本想抓住他的腿，不想他遭遇危险，可搭在他腿上的手，最终还是没放上去。
“罗杰死不了的，”莉莉娅自信十足地说道，“放一百个心，幸运女神总是眷顾他。”
她说完，揉了揉腮帮子，沉默了。才意识到艾莲听不懂。
……
塔萨克耳朵嗡嗡地乱叫，他以为有苍蝇，用力拍打头顶的空气，胳膊拉动肋骨的肌肉，感到一头刺猬撞进了体内。
他觉得痒，抓了抓腰腹的肉，结果黏糊糊的，抬手一看，满手都是血浆。
“我怎么了。”
马在奋力蹬腿，他以为它们偷学了布洛人的卡其纳舞，而且不注意主人的存在，蹄子好几次险些蹬到了塔萨克。
直到一片阴影降临，遮挡了马，也遮挡了太阳，他昂起头颅伸出了手，笑道：“罗尖·恐怖高飞的蓝鹰·慈祥攀岩的山羊，这是你的全名吧，一定没错的。”
“不是很准确，”罗杰说了实话，“你依然念错了我和我父亲的名字。”
塔萨克非常沮丧。
罗杰忽然抬头看了一瞬，弯腰开始勾起塔萨克的胳膊，将他拖行了数秒，拖到了开阔地带，稍微离远了疯马的攻击范围。
轰！砂土又爆炸了，刺鼻的硝烟冲天而起，塔萨克心爱的坐骑喊都未喊，前肢一折，便侧翻倒了下去。
“他是一头疯马，”罗杰一边说着，一边瞥见塔萨克的腰腹，语气沉了下来，“其实，和你的名字一样，疯马。”
塔萨克感觉自己被放在了砂土上，脑后被枕着，轻柔地平躺下去。罗杰慢慢抽回了手，随即将手搭在了塔萨克额头，粘稠的红色油彩简直要化作瀑布，从他身上逃出来。
“疯马，哈哈，”塔萨克在大地上，扭头注视前方的四只蜥蜴，它们身下掩藏的战士都直愣愣盯着这边，盯着将他半个身子染得通红的血。
炸弹弹开的铁片，不幸嵌入了年轻人的肾里，罗杰相信，纵然是现代医学手段，都救不回他了。
因此，他没有选择止血、包扎和急救，只是一直搭着他的额头，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家人说吗？你的父亲皮托·塔萨克，我会转告给他关于儿子的消息。”
对不起，罗杰心里同时念叨，我只能告诉酋长了。
“我是战死在沙场上的，”塔萨克忽然发狠，笑道，“我的兄弟们会帮我报仇，我不需要啰啰嗦嗦的遗言。”
塔萨克这会儿收回了目光，看向罗杰，“帮我把箭袋拿出来。”
罗杰点了点头，撑起他的背，将压成椭圆的牛皮箭袋从背后的束带解绑，放在了塔萨克的胸膛上。
塔萨克就这么盯梢十余支箭矢的外观，要把它们牢牢记在了心间，等候灵界之路的开启。
又是一阵炸响，场上一匹花白色的马嘶鸣着抬起前蹄，重重倒在了地。
此刻，只剩最后一匹马支撑着不倒，天上盘旋的兀鹫也只有最后一颗黑火药没有投放。罗杰远远盯着兀鹫眼睑内那黄色的虹膜，毫无人性的残余。
这一双眸子，寒冷，邪恶，它们的主人仿若从地狱逃脱出来的邪魔，在人间肆意作恶。
其实，罗杰觉得，自己和他没什么两样。
当塔萨克弥留之际，手逐渐垂下来的时候，罗杰开始狞笑。
他坐下来，重新托起塔萨克上半身，放进怀里，将自己侧脸贴向塔萨克的脖颈。
他们一起看着半空中的黑鸟。
“我可以亲手为你复仇，”罗杰低声笑道，“瞧啊，那只讨厌的兀鹫，它会死在你的箭下——我会亲手用你的箭，终结他的性命。”
塔萨克涣散的目光倏然聚焦，他嘴角喷出了黑血，使劲说道：“你能做到吗？”
“我只要你的血，我就能做到。”
这一句话无比幽冷，塔萨克哪怕在死前，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我将我的血送给你！”
这一句话犹如回音，回音产生了无数重复的音节，拼了命在罗杰心间回荡。
他不再犹豫，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嘴唇对准了脖子，一口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