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家

新华书店就在中医院的对面,这里一直没变过,红底白字的招牌,在这条灰蒙蒙的大街上很是醒目,别具一格的伟人字体让人心生敬意,周至对逛书店也没什么兴趣,就让周晚晚自己进去买书。

“二哥,你要看什么书?”

“我就算了,你不是经常去静姐家看书吗?你给她选一本吧。”他经历商海浮沉当然知道知识的重要,只是当下还没找到自己的方向,每天又忙着赚钱,闲书就先别读了吧。

周至肚子里装的那点诗歌小说,都是在做木匠之余陪着丁静一起读的,丁静最喜欢的那首致橡树他至今都还记得,他在书店外面,也许是被这里的文化气息所感染,不自觉的小声背了出来,

“如果我爱你——

绝不像攀岩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周至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忽然看见隔壁的纺织品老店门口有一条醒目的消息:苎麻收购,7月20日—8月5日。

连时间都是热乎的,因为今天是19号,这顿时把周至整兴奋了,想了这么久收苎麻,结果愣是找不到任何信息,搞得他心里都没底。

他关心的当然是价格,统装1块8每斤,上等2块2每斤。

旁边还立着一块牌子,武陵市纺织厂指定苎麻收购点。

这条消息太及时了,要是在县城里找不到苎麻收购的点,他有钱也不敢随便收啊,这是他多年前亏出来的血淋淋的教训。

小妹买书出来,发现没看到二哥,自行车倒是在停在隔壁,过去一看,发现他在里边和老板正聊的起劲,也没去催他,在外边自顾自的看起书来。

最近二哥的世界她有些看不懂,天天在一起,怎么二哥突然变厉害了,敢一个人出门、会骑自行车、懂收音机,还能和三叔聊爹的病情,不过哥哥厉害对妹妹只有好处,她心里为他高兴。

等到周至出来,她急切的向他报告,买书总共花了4块7毛5,把书一本本拿出来在周至面前晃,“呐,这是给静姐买的——《中国古代思想史》”

“我看她把抽屉里那本《美的历程》书都翻掉页了,这本是同一个作者,她应该会喜欢。”

“我自己买了一本《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本书超级精彩,我只看了两页,就被吸引住了。”

“我还买了一本……”

小妹一和书扯上了关系,就开始滔滔不绝,周至一本也没听过,嗯嗯啊啊附和她,一直到三叔楼下。

夕阳把这栋家属楼映成了金色,楼道里飘出炒菜的香味,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路上的人车往来不暇,都在期待一家人共进晚餐。

“你把这些东西抱着,我来扛自行车。”周至握住横杠,把自行车放到了肩上,一口气扛上三楼。

自行车虽然是必备的代步工具,可价格并不便宜,偷车的事时有发生,三叔向来都是把自行车扛到楼上,放在屋里,这样才安全。

送完了车,已经到五点了,周至想吃完饭就赶不上晚班车了,准备直接走,三叔劝着好歹囫囵吃了一口,免得路上饿。

周至左手拿上了父亲的药,右手帮小妹抱着几本书,两人一路快跑,总算在发车前上了晚班车。

这趟车是从隔壁镇上发出的,只经过他们镇上,不从他门口过,返程也是一样,这意味着他们只能到达镇上,回家还要走三里多路,不过能回家就行了,管不了那么多。

周至见小妹来时有些晕车,在车站小卖部给她买了一粒晕车药,就着店老板的热水,给小妹吃了,这次班车上有空座位,终于不用站着蹦迪了。

周至买药时提前从小妹荷包里拿出了车费钱,等售票员一上车,就先买了车票,免得刚睡着又被买票吵醒,这年头坐短程汽车,没有先买票的,都是先上车后买票,跟公交车似的。

刚坐下,周晚晚就把脚放在了周至的腿上,嘟着小嘴娇滴滴的说道:“二哥,我脚磨破了。”

看到白袜子被血水染红一小块,周至怕她感染,只能小心翼翼的去帮她解下凉鞋,把袜子脱了下来,小姑娘一天奔波,早就十分疲劳,靠在他肩膀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虽然钱握在小妹手里周至很放心,因为小妹做事谨小慎微,不会出岔子,可他也很清楚社会上鱼龙混杂,很不安全,行窃在此时还是一个专门的职业,稍有不慎,钱包就会不翼而飞,当年在去深圳的客车上他的钱包就是被偷了的。

小妹的荷包握在手上,周至把刚刚脱下来的袜子套住她的手,包起来从外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周至脑子里盘算着300块怎么收苎麻,算着算着呼呼大睡,等到售票员叫醒他,他才提着大包小包拉着周晚晚迷迷糊糊的从车上下来。

太阳早已落山,天边的晚霞尚未褪去,风吹到身上略有一丝丝凉意,呆了许久,周至才清醒过来,蹲在路边的小妹挽的发髻已经散开,披头散发像个野人。

“走吧,漂亮的小野人。”周至把药、书和零食都提在手里。

“我脚好痛,不想走了,呜呜~”周晚晚埋着头哭出声来。

周至哪里能判断她真哭假哭,心想她只是一个15岁的小姑娘,不能要求她坚强,应该惯着她,默默的半蹲在她面前。

“再不上来我可要放屁了啊。”

他只感觉脖子一紧,周晚晚就已经挂到了他的背上,周至双手抬起她的腿,往上窜了窜,还好她人小身子轻,背起来不算太吃力,但是看着长路漫漫他感觉要半夜才能到了。

“二哥,我是真的脚痛想哭,不是装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

“二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你。”

“别逗我说话,费力气。”

……

“二哥,后面有辆车,你把他拦下来吧。”

这句话是真的,因为车轱辘声传到了周至耳朵里,他赶忙回头看,夜色朦胧一时间看不清车上是什么人,不过前面那头牛他倒是看清了。

救命啊,终于看到希望了,牛车也比双腿强啊。

他把小妹放了下来,看着牛车靠近,估摸着应该是个年轻人,“大哥,载我们一程。”

“去哪儿啊,上来呗。”他也让牛没停下,悠悠的还在往前跑。

周至听来声音有点熟悉,来不及细想,把大包小包先放在了牛车上,又把小妹举上去坐好,最后自己跳起来坐了上去,“去双桥。”

“双桥谁家的。”驾车的人怼着脸看周至,忽然一拳砸在他肩上,“周至,是你啊。”

周至也认出了眼前驾车的人,“毛子,你小子还是老样子,刚刚光线差没认出来。”

哪里是光线差,是时间隔太久,几十年没想起这人,哪儿能一见面就认识呢。

“怎么样?还是跟着爹吹唢呐。”他对毛子的印象就是吹唢呐,上中学时他就会吹。

“吹唢呐挣不着钱,主家有时候给双解放鞋,有时候给条毛巾,就搞了个热闹,现在主要开拖拉机在河里拉沙。”毛子虽然有些谦虚,但指着吹唢呐过日子显然不现实。

毛子是隔壁后湾村的人,虽然是两个村,其实离周家不远,和周至一起在镇上读的初中,两人性格合得来,在宿舍睡上下铺。

他初中毕业就继承父业,跟着人在红白喜事吹唢呐,后来又换了好几门营生,都没赚着钱,也出门打工去了,93年那会儿在深圳同乡会两人还碰到过一回,互相留了名片,不过很快周至出了国,再也没了联系。

“现在园艺场那块不是种橙子发财了吗,都一阵风的修楼房,砂石这块需求量还是蛮大的,我爹看着这里面有钱赚,去年搞了台二手拖拉机帮人拉沙……”毛子现在还年轻,也把周至当兄弟,心里装的赚钱那点儿门路全说了出来。

园艺场周至很熟悉,妈妈的娘家就是那儿的,小时候还在外公家住过一段时间,那里也叫申家台,因为台上住的人都姓申而得名。

从70年代开始,政府推动柑橘产业化,从黔阳引进冰糖橙品种在园艺场试点,开始规模化种植和技术推广,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冰糖橙价格开始上涨,从3毛一斤涨到1块5一斤,果树开始收益的园艺场搭上了这趟时代快车,等到80年代末家家户户都成了万元户。

周至模糊的印象中,大舅家去年楼房就已经建成了,还办了酒,小舅家今年要修楼房,不知道这时候建好没有?

“今天拖拉机坏了,修车师傅要我去配个零件,也是碰巧,遇见了你。”

“你每天都拉沙吗?”

“也不是,有一半时间没事做,就在家做点农活,毕竟还是要吃饭嘛。”

又回到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簸的更厉害了,牛还以为是主人在后面赶它,走的反而快些。

“哎呀,颠的我屁股痛。”周晚晚坐在板车靠后面,只听见她咿咿呀呀直叫。

以前的公路路况不好,坐班车时,不能坐在最后排,那里是最颠簸的,车轮子的力直接作用到人身上,可以把人抛飞起来撞到车顶,小妹这时坐牛车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条路至少要二十年之后才会修成水泥路,周至对于交通条件是无力去改变的,只能自适应。

糟糕的交通状况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他也下定决心要去大城市发展,只有在大城市才能最快享受到社会发展的福利。

“小妹,坐前面来些。”

“这是你妹子。”毛子边问边让出自己的位置,“来来来,坐我这里,有个稻草毡子,舒服些。”

“……”

两人围绕着未来的打算一路闲谈,终于到了大榆树旁,毛子把牛拉住,停稳了才让他们下车。

周至把东西提下来放在路边上,挥了挥手,“谢谢你,毛子。”

“不谢,回见。”

在夜色中,车轱辘声渐渐远去,看着毛子远去的身影,周至心里不知又在盘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