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窗外的天光刚刚泛起鱼肚白,薄薄的晨雾尚未散尽,清脆的鸟鸣声便穿透玻璃,叽叽喳喳地在房间里跳跃。林默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他利落地翻身下床,穿好校服,刚拉开卧室门,差点和门外端着杯热水的林纾撞个满怀。
“哎哟!”林纾惊呼一声,稳住手中的水杯,一脸惊奇地打量着儿子,“小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才几点?六点十分都不到!”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调侃,“平时不都要赖到七点半,闹钟响三遍才肯睁眼的吗?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
林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晨光落在他尚带几分稚气的脸上,却掩不住眼底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想早点去学校。”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总不能……真用那四百多分的成绩去迎接高考吧?”
林纾端着水杯的手顿住了,眼中的新奇瞬间被更深的疑惑取代,她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林默的额头:“大早上的,别吓唬妈好不好?我儿子什么时候有这种‘悬梁刺股’的觉悟了?发烧了?”
林默无奈地侧身让开,嘴角却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妈,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洗手间,“我先去洗脸刷牙。”
林纾站在原地,望着儿子挺拔了不少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脸上的惊疑渐渐化开,最终变成一抹欣慰又带着点感慨的笑意。她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很快响了起来。
洗手间里,水龙头哗哗作响。林默站在镜子前,掬起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珠刺激着皮肤,带来清醒。他抬起头,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五官清秀,眉宇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轮廓,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与锐利。重生带来的不止是机会,还有一份看透世事的淡然和必须守护的执念。
“还不错。”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了一句,快速刷牙洗漱,动作干净利落,三分钟搞定。
餐桌上,林默拿起一块刚烤好的面包片:“妈,我去学校了。”
“哎!牛奶还没热……”林纾端着热好的牛奶从厨房出来,话还没说完,林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玄关。
林默一路小跑着出了小区。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空气微凉而清新。他脚步轻快,目标明确——白玉小区。
七点整,晨光正好。白玉小区门口,安幼鱼的身影准时出现。依旧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宽大校服,墨色的长发用那根褪色的红丝带束成低低的马尾,垂在肩后。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丽绝伦的侧影,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干净,引得几个早起买菜归来的阿姨都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她抱着书包,习惯性地沿着人行道最左边,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刚走出没几步,脚步却微微一顿,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迟疑地抬起头。前方十几米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斜倚着路边的梧桐树,正静静地看着她。
是林默。
安幼鱼清澈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惊讶,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她抱着书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然后才低着头,像一只警惕又不得不靠近的小兽,怯生生地走到林默面前。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清晨露水般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林默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没有拐弯抹角,回答得异常直白:“想来,就来了。”
简单的话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安幼鱼白玉般的面颊上,那抹淡淡的红晕瞬间加深,如同朝霞晕染了素白的宣纸,醉了这个初夏微凉的清晨。她下意识地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沉默再次笼罩了两人之间。
林默对这份沉默早有预料。前世的他,对安幼鱼的了解少得可怜,一方面源于他自己的粗心大意和少年心性,另一方面,正是源于安幼鱼这种近乎本能的沉默。面对他的好奇和询问,她十有八九会选择沉默以对,像一只紧紧闭合的蚌壳。久而久之,他便也失去了探究的耐心。
但这一次,不同。昨晚临睡前,系统发布的那条任务——“减弱安幼鱼的孤独感”——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理解安幼鱼内心世界的窄门。他明白,这种深沉的孤独,往往与极度的自卑相伴。或许,这就是她总是与所有人保持距离,总是习惯性地低着头说话,像要把自己缩进无形的壳里的根源。
至于昨天在教室里,她为何会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与他约定报考同一所大学……林默至今也没想通其中的缘由。但他并不着急。时间还长,他有足够的耐心,去一点点靠近,去一层层剥开她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内核。
“安同学,”林默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我们走吧?”
“……嗯。”安幼鱼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两人并肩走在清晨的人行道上。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安幼鱼始终抱着书包,身体微微偏向远离林默的一侧,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每当肩膀不经意地轻轻相触,她便会像被烫到一样,立刻向路边让开一小步。
她每让开一点,林默便不动声色地往内侧靠近一点。如此反复几次,还没走出多远,安幼鱼就被林默“挤”到了人行道最边缘,后背几乎要蹭到路旁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丛。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林默也跟着停下,侧过头,明知故问:“怎么不走了?”
“你……”安幼鱼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被逼迫的委屈和羞恼,脸颊绯红,咬着下唇,“别…挤我好不好?”声音软糯,带着控诉的意味。
“有吗?”林默一脸无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安幼鱼的错觉。他甚至还刻意地左右看了看宽敞的人行道。
这装傻充愣的模样,让安幼鱼一时语塞。她看着他,小嘴微张,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僵持了大约十几秒,她像是赌气,又像是找到了解决办法,忽然低下头,抱着书包,脚步匆匆地绕过林默,走到了人行道的外侧——靠近车行道的那一边。
林默看着她略显笨拙又带着点倔强的动作,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他摇摇头,毫不犹豫地也跟着绕了过去,再次挡在了她和车行道之间,将她护在了靠里侧的安全位置。他微微低头,看着安幼鱼惊讶抬起的脸,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重复道:“走里面,听话。”
听话?
安幼鱼倏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默。这个词,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和不容抗拒的意味,像一颗小石子,砸进了她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陌生的涟漪。她红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可看着林默那双沉静坦然的眼眸,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然后默默地、顺从地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只是那抱着书包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点。
***
七点半不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高三二班的教室。
此刻的教室空旷而安静,只有一个人——周文浩。他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眉头紧锁,似乎正被一道难题困扰。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当看到安幼鱼走进教室,身后紧跟着的竟然是林默时,周文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仿佛吞了只苍蝇,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胸口闷得几乎喘不上气,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气出心梗”。
一起上学?!他们竟然一起上学?!
嫉妒和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趁着教室里还没其他人,周文浩猛地站起身,在林默路过他座位旁时,沉声喝道:“站住!”
林默脚步一顿,侧过头,眼神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声音平静无波:“干什么?”
周文浩紧咬着后槽牙,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林默,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学渣就是学渣,记性也跟筛子一样!昨天放学时给你的忠告,才过去一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刻意加重了“学渣”两个字,试图用贬低来获得心理上的优势。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把戏,在林默眼中实在幼稚得可笑。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依旧平淡:“有事说事。”
见林默这副油盐不进、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淡定模样,周文浩的脸色更加难看,像蒙了一层寒霜。他压低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再次警告:“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以后离安幼鱼远点!听见没有?”
“说完了?”林默面无表情地问。
“说完了!”周文浩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默点点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抬脚就继续朝教室最后排自己的座位走去,仿佛周文浩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周文浩彻底傻眼了,僵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精彩纷呈。这家伙……竟然完全无视他?!赤裸裸的无视!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席卷了他。想起昨天安幼鱼当众邀请林默报考同一所大学时,自己那瞬间碎裂的心情,还有昨晚辗转反侧、妒火中烧、如同吃了“九九它弟”般憋屈难眠的痛苦……周文浩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好得很!”他盯着林默若无其事坐下的背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
七点半一过,二班的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空荡的教室很快被交谈声、桌椅拖动声和翻书声填满。
趁着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空隙,林默坐在座位上,看似在整理书本,心神却沉入意识深处:“系统,那个‘减弱安幼鱼的孤独感’任务,有时限吗?”
冰冷的电子音立刻回应:【无时限。长期任务。阶段性评估奖励。】
“没有时限……”林默在心中默念,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被系统的任务牵着鼻子走。这一世,他只想跟随自己的本心,不受任何外力的干扰,去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人。
“叮铃——!”
急促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如同鞭子抽散了教室里的最后一点嘈杂。
二班班主任阎世鸣,同时也是他们的数学老师,抱着一叠厚厚的试卷,如同踩着鼓点般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大步流星地登上讲台。他那张严肃得如同刀刻斧凿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瞬间安静下来的教室。
“今天来场小测验,”阎世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清晰地传遍教室的每个角落,“看看这个星期大家的复习成果。一节课答题时间,合理规划,认真对待。”他将试卷分成几沓,示意前排学生分发下去。
作为高三学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小测验早已习以为常,甚至麻木。试卷沙沙地传递着,很快人手一份。
林默拿到试卷,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符号和陌生的题目组合,一阵茫然涌上心头。智商虽然加了10点,大脑感觉是清晰通透了些,可对于高中知识,尤其是数学这种需要扎实基础和长期积累的学科,他此刻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眼前的这张卷子,除了前面几道基础的概念选择题和填空题他还能勉强尝试作答,后面的解答题和压轴题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天书——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
不管了!林默咬了咬牙。哪怕是瞎蒙,是胡写,也得把卷子填满。万一……阎世鸣看在他“态度端正”的份上,能给点辛苦分呢?他抱着这微末的希望,拿起笔,开始在卷子上“奋笔疾书”——大部分时间是在题干上圈圈画画,然后凭感觉或记忆碎片,在答题区域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公式和步骤。
上次月考,他的数学成绩是惨烈的94分(满分150)。这次……他的目标很“现实”:49分!争取及格线(90分)的一半!
他的同桌顾凡,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顾凡趴在桌子上,贼眉鼠眼地左瞅瞅右看看,像只寻找时机偷油的老鼠。趁着讲台上阎世鸣低头翻阅教材的短暂空隙,他飞快地用胳膊肘使劲戳了戳林默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带着央求:“默哥!江湖救急!借我抄抄答案!中午请你喝冰可乐!”
林默手上的笔一顿,神色古怪地转过头,看向顾凡那张写满了“求知若渴”的脸:“你确定……要抄我的?”
顾凡疯狂点头,眼神真挚得如同信徒仰望神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默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林默嘴角抽了抽,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把左手从试卷上挪开,露出了大半张写满了“鬼画符”的答题区域。
顾凡如获至宝,眼睛瞬间亮了,在桌子底下冲着林默比了个大大的大拇指,无声地用口型说道:“够义气!冰可乐管够!”
上次月考,他的数学成绩是更加惨烈的46分,稳居班级倒数第一,同时也是年级“光荣榜”上的吊车尾。因为这个“辉煌”战绩,他被阎世鸣叫到办公室,整整训斥了快一个小时,唾沫星子都快把他淹没了。那画面,至今回想起来,顾凡都觉得后背发凉。这次抄了林默的答案,再不济也能混个80分左右吧?阎世鸣总不能再揪着他骂了吧?想到这里,顾凡仿佛已经看到了阎世鸣惊讶的脸,心里美滋滋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一个傻笑。
林默瞥了他一眼,小声提醒:“别全抄,稍微改改步骤和答案,太像了容易被阎王爷看出来。”
顾凡立刻会意,挤了挤眼,一副“我懂”的表情:“放心!默哥!我有数!保证抄出风格,抄出水平!”
***
“叮铃——!”
下课铃声如同天籁,终于响起。
阎世鸣面无表情地走下讲台,开始收卷。第二节依旧是他的数学课。靖川二中的高三教学安排基本都是连堂,一节测验,一节紧接着进行针对性的讲解。这种高压模式,配合阎世鸣那强硬得近乎粗暴的教学风格——动辄将学生骂得狗血淋头、怀疑人生——让他在二班学生心中积威深重,私底下得了个极其响亮且贴切的外号:阎王爷!
明明已经下课,本该喧闹的课间,二班教室里却依旧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安静。除了几个憋不住匆匆跑去上厕所的学生,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或埋头看书,或小声讨论着刚才的题目,连大声说话都很少。阎世鸣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然而,教室外的走廊却截然不同,此刻竟反常地挤满了人。一眼望去,全是男生!他们三五成群,目光却都像探照灯似的,齐刷刷地聚焦在高三二班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林默的位置。
“看!最后一排靠窗那个!啧,别说,这逼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草!”一个穿着隔壁班校服的男生酸溜溜地评价道。
“就是他?林默?听说成绩烂得掉渣,回回垫底,安幼鱼怎么会看上他?”
“谁说不是呢!该不会是假消息吧?安幼鱼那种仙女,能看上他?”
“喂喂,你们是不是脑补太多了?我听说昨天安幼鱼就是问了他一句要不要报考同一所大学,仅此而已,又没表白!别瞎传!”
……
议论声嗡嗡作响,充满了好奇、嫉妒和不屑。
讲台上,正在快速批改试卷的阎世鸣眉头越皱越紧。他猛地放下红笔,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教室门口,沉着脸,目光如电般扫向走廊上的人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们!都是哪个班的学生?!围在这里干什么?!”
人的名,树的影。“阎王爷”三个字在靖川二中高三部就是金字招牌。走廊上瞬间如同炸了锅的马蜂窝,刚刚还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在阎世鸣目光扫射下,如同退潮般“哗啦”一声作鸟兽散,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和几片被踩掉的纸屑。
顾凡伸长脖子瞄了一眼门外,心有余悸地缩回来,凑到林默跟前,挤眉弄眼地小声道:“默哥,看见没?昨天那事儿彻底传开了!你这下可算是‘名扬’高三部了!接下来你的日子,啧啧啧……”他摇着头,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自古红颜多祸水啊!哥们儿替你默哀三秒钟。”
林默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崭新的物理课本——上面的公式对他来说跟天书差不多。闻言,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斜前方那个安静坐着、仿佛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的纤细背影,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和安幼鱼,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普通的同学关系?”顾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呵”了一声,脸上瞬间换上一种贱兮兮的、跃跃欲试的表情,“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安幼鱼同学,我……”
他后半截调笑的话还没出口,林默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问你个事。”
顾凡被打断,愣了一下:“啊?什么事?”
林默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慢悠悠地、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你抗揍不?”
顾凡脸上的贱笑瞬间僵住,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林默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认真询问意味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嗖”地一下窜了上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顾凡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半晌,一个字也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