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鲁皮河流域的莲玉蕊属植物

Gustavias on the Rio Gurupi 1956年

短梗炮弹树(Couroupita subsessilis

一架小型客货两用飞机离开了圣保罗孔戈尼亚斯机场(Congonhas airport),飞往帕拉州[1]的首府贝伦(Belém)。对于我和同伴丽塔来说,这是我们前往亚马孙的第一次旅行,兴奋之情无以言表。我们都穿着丛林服装,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蓝色的牛仔裤、长袖衬衫、草帽和靴子。我们囊中羞涩,无法带上超重的行李,而我的帆布背包里放满了一管管颜料和速写本,已经相当沉重了。

在贝伦机场一下飞机,我们第一次领教了热带的炎热滋味,即使在这座小城的无数巨型杧果树的树荫下,高温依然威风不减。

我们在贝伦逗留了几天,在令人神往的港口和市场上探索、散步,精疲力尽时便坐在旅馆外的阴凉处,饮用当地鲜美的西番莲果汁。

但在我们所有的活动中,最有趣也最有用的当属参观戈尔迪博物馆[2]。该馆始建于一八六六年,旨在研究亚马孙流域的自然历史——它的植物、动物、自然资源和生物族群。我们希望在这里找到进入内陆森林的旅行方式,而这次也确实不虚此行,因为馆长瓦尔特·埃格勒博士(Dr. Walter Egler)不仅体谅我们,还为我们提供了非常有助益的介绍、建议和信息。他还非常热心地派一位管理员从一棵高耸的炮弹树(Couroupita guianensis)上剪下花朵供我作画。

在博物馆的植物标本部,植物学家弗罗埃斯博士(Dr. Froes)告诉我们,在二十多年前,他曾如何乘坐一架小飞机在巴西和委内瑞拉边境上空低飞。那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神秘区域,他在那里见到了壮观的瀑布,还在伊梅里山[3]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平顶山峰。这位经验丰富的旅行家向我们展示了这个地区的植物蜡叶标本,而且他还请我寻找一种马钱属(Strychnos)爬藤植物,据说它生长在我们即将前往探索的古鲁皮河流域的森林中,这一要求简直让我受宠若惊。

布拉干萨[4]是一座被外界遗忘的小港口,我们在那里引起了当地人的好奇心甚至是敌意,因为头戴草帽、身穿牛仔裤、脚蹬靴子的女人实在是一种不受欢迎的新奇现象。我们很快找到了一家简朴的商务旅馆,当然,它尽管便宜而且干净,但居住条件却算不得舒适。

五天之后,我们的船抵达了维塞乌[5]。丽塔和我把吊床并排放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心烦意乱的夜晚之后,我在晨曦中见到了有生以来最可爱的景色之一:一群群火烈鸟以深绿色的森林为背景腾空而起,如同一簇簇天竺葵的红色花瓣。

在维塞乌,人们把我们介绍给印第安人保护服务机构(Indian Protection Service,简称IPS)的长官若昂·卡瓦略(João Carvalho)。我们从他那里得知,我们正要前往的地区是坦姆贝印第安人(Tembé Indian)的聚居区,而乌鲁布人[6]的领地位于河流下游。

无尾刺豚鼠(paca)是一种很像豚鼠(guinea-pig)的小型啮齿动物

高贵莲玉蕊(Gustavia augusta

隔天夜里凌晨两点,在雇员们的小心带领下,我们胆战心惊地走下了如同黑色悬崖般的台阶,来到了我们的船上。浓雾笼罩着河面,我们进入这层潮湿的幕布之后,我的牙齿就开始打战。终于,这条船滑离了它停泊的地点,我们踏上了前往古鲁皮河的旅程!我们在行李中寻找能够抵抗严寒的物品,结果将本应用来挡雨的塑料布拉了出来。我们用它把自己像蝶蛹一样裹了起来,一直坚持到太阳升起,驱散了雾气。

第一夜,我们把吊床挂在一座令人陶醉的湖泊边的树上。听着熟睡的森林发出的魔力般的声音,我难以入眠。只有树木沉睡了,那座湖泊却生机盎然,不断有闪光的鱼溅起浪花,而青蛙的合唱则与夜里鸟的哀鸣交织在一起。

我们在森林中度过白天,为成荫的绿树和在它们林冠下生活的美丽生物而着迷。一只毛茸茸的棕色食鸟蛛蜷伏在我倚靠着的树干上;一只变色龙的脖子膨胀成一个橘黄色的球,正在努力吞下一只和它自己一样大、一样绿的竹节虫;一棵盛开着的白色兰花因为昨夜的暴雨而歪歪斜斜地从一棵藤蔓植物上垂了下来;我们努力地向它伸出手去,这使得上方树枝上的两只巨嘴鸟感到十分好奇,它们很有兴趣地追随着我们的古怪动作作为消遣。

野猪类(Peccary),形如猪的动物

披针叶套距兰(Rodriguezia lanceolata

蒜香藤叶屈指藤(Distictella mansoana

猩红彩苞岩桐(Drymonia coccinea

可以入画的花朵多极了:粉红色和白色的高贵莲玉蕊(Gustavia augusta)、红色的偏花套距兰(Rodriguezia secunda)、芬芳怡人的香花树兰(Epidendrum fragrans),还有各种凤梨科植物。

夜里经常有暴风雨,在这期间我便躺在自己的吊床上,听着森林中的枝叶沙沙作响,早晨则起来收集倒下的植物。在这样的一次搜寻中,我遇到了一条灰蛇,它刚好伸展着身子横在小路上,无论我用手中的棍子如何敲打它都不肯移动,只是傲慢地凝视着我,我最终鼓起勇气从它身上跨过。

当食物储备快要见底时,我们知道是时候离开穆鲁图卡姆了。如果能够弄到一条小船,我们就能溯流而上,到平加福戈[7]投奔若昂的父亲安东尼奥·卡瓦略(Antonio Carvalho)。亲爱的安东尼奥·卡瓦略老爹是古鲁皮河流域的圣人。古鲁皮河上下游的农民到他那里去,请他读信、写信,听他转述偶尔从维塞乌寄来的报纸上的新闻。他有一个小小的市场果园,因为他善于耕作而长势喜人。他的耕种方法与邻人们通常的刀耕火种不同。他在森林巨树下铲除了一些矮树丛,用持续循环产生的腐殖土做肥料栽种果树。在森林巨树的保护下,他的柑橘树、杧果树、咖啡树和当地果树生长得极为茂盛。拥有这样一座繁茂的果园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尽管他一再教导他的邻居们如何栽种果树,建立自己的小农场,那些心怀妒忌的邻居们看到他树上的累累硕果,总会跑去缠着他讨要吃的东西。他用亚马孙地区盛产的药用植物治好了许多病人,因为他对这些草药的药性有着令人惊叹的认识。我们在他那里落脚期间,他的狗中了猎枪的子弹,我们亲眼目睹了它是如何在他的治疗下恢复健康的。我们刚到的时候,那只狗状态凄惨,但安东尼奥给它涂上了自己炮制的混合草药膏后,它很快就康复了。在我们离开的那天,它已经能站起来向我们摇尾巴。

金太阳鹦鹉(Guaruba

斑纹爪唇兰(Gongora maculata

尽管安东尼奥对草药学有着这样的知识,但他还是和大多数当地人一样迷信。他认为,确实有一些人拥有使人遭殃的“邪恶之眼”,而且这是他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中的主人翁所具有的特质。曾有一个年轻女孩来见他,当时她就坐在一棵美丽的柠檬树树荫下。第二天,那棵树就变黄了,随即枯萎死去。

后来那个女孩又来了,坐在了另一棵柠檬树下,结果也一样。在此之后,他们就不允许那个女孩再来了。听到这个“邪恶之眼”的故事时,丽塔有些担心,因为她的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另一只是棕色的,所以她忧心人们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会带来厄运的客人。

除了安东尼奥和莫西尼哈(Mocinha)之外,还有一对年轻男女住在平加福戈,他们捕鱼、打猎,还干点一般的零活儿。一天晚上他们俩去到“伊加拉佩[8]”深处捕鱼,夜幕降临后,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安东尼奥开始担心他们回不来了。终于在他们回来的时候,那个女孩看上去像个幽灵,那个男孩的短发真的一根根竖了起来。他们受到了惊吓,因为遭到了一只美洲豹的突然袭击。从这次事件之后,每当丽塔和我独自到森林里采集标本时,安东尼奥都很紧张,因为我们被迷人植物所吸引,总是情不自禁地越走越远:这些植物中有灰绿蝎尾蕉(Heliconia glauca)、带有白色钟状花朵的小花南美水仙(Eucharis amazonica)、长着银色叶子的明脉喜林芋(Philodendron melinonii),还有美丽的兰花斑纹爪唇兰(Gongora maculata),它花序很长,散发出如同几百朵百合那样强烈的芳香。

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但也急于回到圣保罗,因为丽塔和我都在圣保罗的一所学校里任教,现在早就过了该回去上课的日期了。

回到圣保罗机场,到处是人声嘈杂的繁忙景象。与其他女士身上穿的夏季衣物相比,我们身上的丛林服装反差太大,实在显眼,而且,我们装满森林植物的大篮子也十分引人注目。在我们停留的古鲁皮河上的小镇里,那个充满绿意与平和的港湾,让我第一次尝受了亚马孙流域的欢乐与艰辛,此刻它似乎远在这颗行星的另一面。

拟黄蓉花(Dalechampia affinis

大叶折叶兰(Sobralia macrophylla

注释:

[1]帕拉州(Pará),位于巴西北部,与圭亚那、苏里南接壤。

[2]戈尔迪博物馆(Goeldi Museum,即Museu Paraense Emílio Goeldi),位于帕拉州首府贝伦。

[3]伊梅里山(Serra de Imeri),位于巴西北部,与委内瑞拉交界,靠近北赤道。

[4]布拉干萨(Bragança),位于巴西帕拉州东北部的城镇,距离首府贝伦约195公里。

[5]维塞乌(Viseu),坐落于古鲁皮河沿岸,位于布拉干萨东边约73公里处。

[6]乌鲁布人(Urubu),巴西原住民,主要生活在马拉尼昂州。

[7]平加福戈(Pingafogo),位于古鲁皮河沿岸,维塞乌以南。

[8]伊加拉佩(igarapé),葡萄牙语,指巴西(通航的)小溪、溪涧、小河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