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启灵柱,哑巴了(下)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恼人的蚊蝇,嗡嗡地钻进轩辕烬的耳朵。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试图压下心头的翻涌。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向石台正前方的高台。

高台之上,轩辕弘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水,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空间,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期待,只有一种磐石般的沉稳,莫名地让轩辕烬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瞬。轩辕弘的身侧,坐着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老者,他们身着华贵的袍服,目光锐利如鹰,偶尔扫过轩辕烬时,毫不掩饰其中的冰冷与不悦,想必就是轩辕承霄口中的“长老院老古板”了。其中一位面容最为冷峻、鹰钩鼻的老者,眼神更是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几乎要将轩辕烬钉在原地。大长老!

轩辕承霄和东方晚棠也站在高台一侧。轩辕承霄换了一身更显精神的银边玄服,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感受到轩辕烬的目光,还冲他挤了挤眼,做了个口型:“别怂!”东方晚棠则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水蓝色的罗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的目光温和而带着鼓励,如同宁静的港湾。

“肃静!”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响彻广场,压下了所有嘈杂。一位身着执事袍服的中年人走到石台前,目光扫过下方略显紧张的少年们。“启灵祭,乃我轩辕家子弟叩开大道之门的第一步!血脉为引,沟通天地,启灵柱将显化尔等所亲和的元素之力!按序上前,手触柱基,静心感应!”

仪式开始了。

一个个少年少女怀着激动或忐忑的心情,依次走上石台。当他们的手掌按在那冰冷的黑色柱基上,屏息凝神片刻后,那悬浮的透明启灵柱便会骤然亮起,绽放出不同色彩、不同强度的光芒!

“轩辕明,土元素亲和!品级…黄阶中品!”启灵柱亮起厚重的土黄色光芒,亮度中等。

“轩辕雨,水元素亲和!品级…玄阶下品!”水蓝色的光芒亮起,比之前更亮了几分,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好!玄阶下品,不错!”

“下一个!”

光芒此起彼伏,或强或弱,或单一或偶尔夹杂一丝其他色彩(预示有微弱双系可能)。每一次光芒亮起,都伴随着执事的高声宣告,以及台下或羡慕、或惊叹、或惋惜的低语。成功觉醒的少年少女们兴奋得满脸通红,被族人簇拥着,仿佛踏上了光辉的坦途。失败的则黯然神伤,垂头丧气地退下,迎接他们的将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轩辕烬默默地看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几乎要窒息。每一次光芒亮起,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重重敲击一下。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终于,轮到了轩辕承霄。

这家伙显然没有半点紧张,反而像是终于等到表演时刻的明星。他朝高台上的父亲咧嘴一笑,又对东方晚棠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上石台。动作潇洒利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锐气。

他站定在启灵柱前,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脸上的嬉笑,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他伸出右手,稳稳地按在冰冷的黑色柱基上。

嗡——!

几乎是瞬间,一股深沉、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力量波动以他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整个启灵柱猛地一震,内部流转的云雾瞬间被染成一种极致的、纯粹的黑色!那黑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深邃得仿佛连接着无垠的虚空,柱体本身更是爆发出刺目的乌光,光芒之盛,几乎压过了之前所有人的总和!一股无形的、带着冰冷杀伐气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让不少修为稍弱的族人脸色发白,呼吸都为之一窒。

整个广场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连高台上那几位面色冰冷的长老,眼中都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执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甚至有些颤抖:“轩辕承霄!暗元素亲和!品级…地阶上品!极致之暗!”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地阶上品!极致之暗!”

“我的天!少主果然天赋异禀!”

“不愧是家主之子!我轩辕家未来可期!”

短暂的寂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惊叹和狂喜!地阶上品,在这玄穹界域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更遑论是极其罕见、威力莫测的暗元素!极致属性!

轩辕承霄收回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那幽深的暗元素波动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他朝着台下沸腾的人群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了人群边缘那个脸色苍白的身影,带着一丝炫耀,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接下来是东方晚棠。她莲步轻移,走上石台,姿态温婉优雅。她将纤纤玉手轻轻按在柱基上,闭目凝神。片刻后,启灵柱内云雾翻涌,化作一片清澈深邃的蔚蓝,如同最纯净的海洋之心。柔和却同样明亮的光芒亮起,带着温润的水汽弥漫开来,驱散了刚才暗元素带来的些许压抑感。

“东方晚棠!水元素亲和!品级…地阶中品!”执事的声音依旧高昂。

又是一阵热烈的赞叹。水蓝色光芒映照着少女恬静姣好的面容,更添几分出尘气质。她收回手,对着高台上的轩辕弘和自家方向盈盈一礼,目光温柔地看向台下的轩辕承霄。

“啧啧,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

“这下家主和东方家主该放心了!”

赞誉声不绝于耳。高台上,轩辕弘的嘴角也难得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东方家主更是抚须而笑,满脸欣慰。只有大长老等人,脸色依旧沉凝,看不出喜怒。

终于,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好奇的、审视的、幸灾乐祸的、还是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都如同无形的聚光灯,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孤零零站在人群边缘的苍白少年身上。

轮到轩辕烬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偌大的广场,只剩下风掠过玉石地面的细微声响。

轩辕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里的灼痛。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此刻吸入肺腑,却感觉不到丝毫清新,反而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迈开脚步,朝着那矗立的黑色石台走去。

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有高台上长老们冰冷的审视,有周围族人毫不掩饰的嘲讽和看戏的玩味,有轩辕承霄微微皱起的眉头,有东方晚棠担忧的眼神,还有…那道沉静如渊、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力量的目光——轩辕弘。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站到了石台之上。冰冷的黑色石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面前,就是那根决定命运的启灵柱。柱基冰凉粗糙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自身的脆弱。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苍白、瘦削,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因为紧张和虚弱,指尖微微颤抖着。

广场上安静得可怕。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声的注视。连风似乎都停了下来。

轩辕烬闭上眼,试图摒除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掌与柱基接触的地方。按照之前听来的方法,努力去感受体内那股微弱的新生暖流,试图引导它,去沟通这冰冷的石柱,去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天地元素。

然而……

体内空空荡荡。

除了那股顽固的灼痛感和新生的微弱暖流在缓慢流淌,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没有澎湃的力量,没有奇异的共鸣,没有与天地元素沟通的丝毫迹象。那暖流如同最温顺的绵羊,自顾自地在他干涸的经脉里游走,对那冰冷的启灵柱毫无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二十秒…

启灵柱,毫无反应。

那根晶莹剔透的柱体,内部云雾依旧缓缓流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安静得如同最普通的玉石。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为他亮起。没有象征元素的色彩,没有代表亲和度的亮度,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块真正的、冰冷的石头,面对着一个真正的、毫无资质的凡人。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到极点的死寂在广场上蔓延。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噗…哈哈哈!”

“我就说嘛!烂泥扶不上墙!”

“九转蕴神髓?哈哈,喂狗都比这强!”

“启灵柱都懒得理他!彻底哑巴了!”

“真是…丢尽了轩辕家的脸面!”

“家主这次,看走眼得也太离谱了吧?”

压抑的议论声、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幸灾乐祸的嗤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来,汇聚成一股刺耳的噪音洪流,狠狠冲击着石台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高台上,大长老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弧度。他微微侧身,对着身旁脸色同样阴沉的其他长老低语了几句,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主位上的轩辕弘,其中的讥讽和责问意味不言而喻。

轩辕承霄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东方晚棠轻轻拉住了衣袖。东方晚棠秀眉紧蹙,看着石台上那个在刺耳嘲笑声中显得格外渺小单薄的身影,眼中充满了不忍和担忧。

轩辕烬依旧闭着眼,手掌死死地按在冰冷的柱基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白。他感觉不到柱基的冰冷了,也感觉不到体内的灼痛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那铺天盖地的嘲笑声淹没、撕裂。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比当初沉入河底时更甚。

果然…还是不行吗?

废物…到哪个世界,都是废物…

拖累…终究只是个拖累…

轩辕弘的恩情…他用什么去还?用这堆连启灵柱都不屑一顾的残渣吗?

巨大的羞耻、绝望、自我厌弃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轩辕弘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失望?后悔?还是被当众打脸的震怒?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动作仓皇而狼狈。

他不敢抬头看高台,不敢看轩辕弘,不敢看任何人。那些汇聚过来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只想逃离这里,立刻,马上!逃离这刺耳的嘲笑,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难堪!

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脚步虚浮地冲下石台,像一只被无数棍棒驱赶的丧家之犬,只想一头扎进最深的阴影里,把自己彻底藏起来。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崩溃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差点摔倒,全靠一股本能支撑着,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

“切,跑得倒挺快!”

“没脸待了吧?”

“这种废物,留在轩辕家也是浪费粮食!”

嘲讽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仓皇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暂时栖身的房间的。当沉重的房门在身后砰然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刺眼的光线时,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干。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黑暗,熟悉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再次温柔地、带着冰冷嘲讽地将他拥抱。

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感,伴随着胸腔里那如同被撕裂般的灼痛,一点点啃噬着他仅存的一点意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就不该抱有希望。

他就不该…活着。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黑暗即将彻底将他吞噬时。

“这就放弃了?”

一个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石摩擦发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前方响起。

轩辕烬猛地一震,如同受惊的野兽,倏地抬起头!

房间里光线昏暗。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角落的阴影仿佛活物般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从那黑暗中透出的、两道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

那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轩辕烬身上。

“问天崖,通天路,立天命。”黑袍人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得像万载寒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轩辕烬死寂的心湖上。

“想抓住那一线可能…就别像个懦夫一样,在这里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