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应天府葫芦案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陈安生急忙将书藏入怀中,却摸到白日里黛玉给他的字笺。

展开一看,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七个清隽小楷。

墨迹未干的“假”字最后一勾,像把锋利的钩子,将他满腹疑问全钩了出来。

“安生哥怎的还在发呆?”在陈安生满腹疑问间,纸鸢突然推门进来,发梢沾着未化的秋风,

“二奶奶房里传茶呢!”

陈安生猛地一惊,迅速将黛玉的字笺含入口中,苦涩的墨香在唇齿间弥漫,却压不住心头涌起的疑虑:

“这么晚了...二奶奶怎会这个时辰传茶?”

纸鸢跺了跺脚,抖落裙角沾的夜露:“可不是稀奇么?更怪的是,大夫人也在呢!”

她凑到炉边烘手,压低声线:“我方才路过时听见,好像是在说什么...蟠儿这孩子,也太胡闹了?”

“啪嗒”一声,陈安生手中的茶匙掉进了铜壶。

书中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字句骤然浮现在眼前。

他强自镇定地捞起茶匙,指尖却被滚水烫得发红

——这书竟真能未卜先知?

“安生哥,你脸色怎的这般难看?”纸鸢狐疑地打量他,“莫非...”

“炭灰迷了眼。”陈安生急忙转身取茶叶罐,借着动作抹去额角的冷汗。

瓷罐里新焙的龙井散发着清冽的香气,他却嗅到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气息。

窗外秋风骤紧,吹得灯笼剧烈摇晃。

晃动的光影中,陈安生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忽长忽短,像极了书中那句“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忽然明白,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传茶,或许就是书中所写葫芦案的开端。

“快些吧!”纸鸢催促道,“平儿姐姐说要用那套霁红釉的茶具。”

话音未落,陈安生怀中的《石头记》突然“啪”地掉在地上。

纸鸢弯腰要捡,却被他抢先一步按住。

泛黄的纸页在挣扎间翻开,正露出“护官符“三个大字。

“这是什么?”纸鸢好奇地探头。

陈安生急中生智:“是...是茶谱!江南的新方子。

“他指着“石头记”三个个字,“你看,这里写着...”

纸鸢噗嗤一笑:“我可不识字?”她突然压低声音,“林姑娘教甚好,安生哥如今都能看茶谱了?”

灯笼的火苗剧烈摇晃起来。

陈安生望着纸鸢天真无邪的眼睛,突然想起书中那句“机关算尽太聪明”。

他苦笑着将书收好:“不过是闲来无事琢磨一下新方子。”

陈安生借着煮茶的间隙,手指微微发颤地翻开了《石头记》中“葫芦僧乱判葫芦案”那一回。

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书页上的字迹,却掩不住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

“只见那门子递上一张护官符...”陈安生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正是前些日子林之孝偷偷塞给顺天府衙役的那张名帖?

连上头“贾不假”三个烫金字都分毫不差。

“安生哥,水沸了!”纸鸢的提醒让他猛然回神。

他慌忙提起铜壶,滚水却溅在书页上,瞬间晕开一片墨痕。

那“护官符”三字在水渍中扭曲变形,像极了林近道被拖走时狰狞的面容。

“我帮你擦...”纸鸢伸手要帮忙,陈安生却猛地合上书卷。

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入袖中,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日凤姐翡翠镯子上的寒光。

“不妨事。”陈安生强笑着取来抹布,“新得的旧茶谱罢了,湿了就湿了。”手指却在桌下死死攥着书角,直到骨节发白。

书中那些“徇情枉法”、“胡乱判案”的字句,与现实中林近道被草草发配的情形重叠在一起。

只是现实比书中更荒唐——连个“葫芦僧”的幌子都不要,直接让林之孝这个“门子”去打点了。

炉火噼啪作响,陈安生盯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他突然明白“护官符”那段批注“古今一辙”。

原来这深宅大院里的把戏,早在这本书里写得明明白白。

“安生哥?二奶奶等着呢!”纸鸢捧着茶盘催促。

陈安生这才惊觉茶已煮过头了。

他手忙脚乱地滤茶,却不小心碰翻了案上的《茶经》。书页散落间,露出他夹在其中的杏叶书签。

那是黛玉教他认“枉”字时用的。

“我送去吧。”陈安生突然夺过茶盘,“你...你去取些新炭来。”

走在曲折的回廊上,秋风卷着落叶扑打在陈安生脸上。

他想起书中门子说的“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想起批注的“风月宝鉴”。

手中的茶盘突然重若千钧,这哪里是去送茶,分明是去见证一场早已写在书里的荒唐戏码。

远处凤姐院子的灯火通明。

陈安生摸了摸怀中湿漉漉的书卷,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这“葫芦案”里唯一看透真相的局外人。

陈安生端着茶盘刚踏进院子,就听见正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放轻脚步,透过茜纱窗的缝隙,看见王夫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手中的佛珠串扯得咯吱作响。

“应天府已经立案审理了!”王夫人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这要是处理不好...”

凤姐慵懒的嗓音不紧不慢地打断:“太太别急,这事反倒好办了。”

鎏金护甲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冷光,“您忘了贾雨村现在正管着应天府?”

陈安生手一抖,茶盏在托盘上轻轻相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贾雨村,这不正是《石头记》中那个胡乱判案的应天府尹?

书中“葫芦案”的情节闪电般掠过脑海:

那张递上去的“护官符”,那个出主意的“门子”,还有那句“这官司竟断得葫芦提”...

陈安生正垂首恍惚间,忽见大红锦帘一挑,平儿款步而出。

她那双杏眼在陈安生身上打了个转,忽而闪过一丝异样。

“二奶奶说,让太太先用些茶定定神。”平儿接过茶盘,指尖在陈安生手背上轻轻一按。

这看似无意的触碰,却让陈安生心头一跳,平儿素来谨慎,这般举动必有深意。

屋内传来凤姐带着笑意的声音:“...薛家表弟年轻气盛,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鎏金护甲敲在案几上的脆响,与书中“葫芦案”里“惊堂木”的描述诡异地重合。

平儿忽然俯身,端起茶盘,低声道:“待会儿别走远。”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淡淡的沉水香。

陈安生退到廊下,秋夜的露水浸透了粗布鞋面。

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忽然明白凤姐在打什么主意,

薛蟠打死人的案子,明面上贾家绝不能插手,可暗地里又不能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