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心何寄,梦归足矣

昊凝视着青砚,忽然伏身行礼,“请先生教我。”

“殿下也说了自己在神山天池没什么势力,离开那里不是正好吗,至于魔族……殿下可知道他们进攻大荒的真正原因?”

昊的眉头皱了皱,“魔族凶残成性,自然是为了一统大荒,奴役他族。”

“非也,魔族体力灵力奇特,其实并不合适居住在大荒,魔渊才是他们的家,我相信,就算打下了大荒,他们最终也会退回到魔渊之内。”

“这和神族内乱有什么关系?”

青砚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红鸢的花瓣,脸上无悲无喜,“殿下为何不与魔族结盟?”

昊心中大骇,瞳孔骤然一缩,“和魔族结盟?我是神族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青砚的声音十分平淡,“如果没有外援,殿下觉得自己能胜过其他殿下吗?妖族久居焚天,不问世事,殿下别无选择。”

昊沉默了,良久,嗓音有些嘶哑说,“我现在一无所有,魔族凭什么和我结盟?”

“殿下可有信物?”

昊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出一块金色令牌,上面只单单一个昊字,“你是要我去找魔族谈判?”

青砚接过令牌,脸上带着微笑,“我去。”

“你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勿晚打开门,扬了扬手,“进来吃饭吧。”

昊压住了心中翻涌的震惊,点点头走了进去,青砚脸色如常,悄然将令牌收了起来,没让勿晚看见。

勿晚做的饭很是清淡,不过熬了几碗粥,拌了两碟子素菜,还有一碗带着药味的褐色汤汁,估计是给昊喝的。

昊先端起药汤喝了一口,脸顿时皱在一起:“怎么比以前的都要难喝。”

勿晚不解的接过来,也喝一口,奇怪道:“哪有!”

青砚注视着勿晚的嘴唇,眼神有些暗淡,下一瞬,勿晚一把将药汤还给了昊,夹了一筷子小菜给青砚,笑眯眯道,“小阿砚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

青砚将小菜咬下一截,平静的脸上居然也泛起了涟漪,“是我记错了吗,晚晚姐做的怎么和以前味道不一样?”

勿晚一声不吭,去握他的手,青砚配合的将筷子送到了勿晚嘴边,勿晚吃下剩下的一截小菜,口中缓缓咀嚼着,脸色由青转白,再变的通红。

青砚看着她,满眼笑意。

“你们合起伙儿来耍我!”

勿晚摔掉了筷子。

昊哈哈大笑起来,青砚将自己的筷子递给她,然后将勿晚的筷子捡起来擦了擦,也不嫌弃,继续吃了起来。

勿晚气鼓鼓的将菜揽到自己面前,大口吃喝了起来,好像要让另外两人饿肚子。

青砚将粥慢慢喝完,忽然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可能……”

“啪嗒!”

勿晚的筷子又一次掉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你没有灵力在身,怕是出了大荒就会死,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准去!”

青砚笑了笑,“苍荟会陪我一起去的。”

昊点了点头。

“那也不行!苍荟那点灵力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你,小阿砚,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勿晚的语气有些颤抖,虽然青砚一直在笑,可她总有一种在失去他的错觉。

青砚的眸中带上了一缕忧伤,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趴在他怀里哭泣的勿晚。

“我讨厌战争。”她说。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他说。

勿晚心中一痛,阿月不听她的,苍荟不听她的,连小阿砚都不听她的了吗,为什么,小阿砚明明最听她的话了,为什么?

勿晚忽然又想起阿月来,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忽然不愿意再叫她晚晚姐。

“我已经长大了!”阿月嘟囔着说。

是啊,阿月已经长大了,长大的走都走不动了,小阿砚也已经长大了,长大的不再听她的话了。

勿晚仿佛听见了一阵咔咔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剧烈的痛楚,这股痛楚和她几百年来经历过的痛楚似曾相识,却又好像完全不一样,勿晚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好,等苍荟回来,让他陪你一起去吧。”

勿晚似乎有些疲惫,放下筷子走到床边,背对着他们躺了下来。

青砚默默将碗筷收拾到了框里,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昊想送他,青砚说:“没事,这棵树我已经很熟悉了,爬的下去,你回去陪陪她吧。”

昊注视着他,忽然温和道:“如果你能平安回来,我会用天池水为你洗去凡胎,到时候,就算是神族女子?你也能娶她为妻。”

青砚心中一震,笑了,“任何一位神族女子都行吗?”

昊点头,“任何一位神族女子都行。”

青砚看了他一眼,笑着向树下爬去,可突然,一股灵力从屋里席卷出来,将他携到了树底,青砚还是笑着,可眼眶却红了起来。

昊回到屋里,忽然听见勿晚问:“小阿砚要去哪里?”

“我答应了他,不能告诉你。”

告诉了你,你就绝不会让他去。

勿晚没了声音,昊坐在床边,拾起一缕散落的青丝,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勿晚的身体抖了一下,昊是纯正的神王血脉,寿命比她还要长,自然可以一直陪着她。

勿晚坐了起来,眼中有些湿润,她笑着说:“还有四年,你的伤就好了,难道你要抛弃那些追随你的下属,抛弃神王之位吗?”

昊看着她的眼睛,“我不能。”

“那你说什么一直陪着我,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口,你要真能永远留在这里,那我也永远留在这里,你敢吗?”

昊沉默了,勿晚的眸光暗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我,晚晚,等我成为神王之后,必定骑麟舞凤,前来迎娶你!”

勿晚的头扭了过去,“我不稀罕,我不会等任何人。”

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炽热,勿晚愣住了,她隔着衣袖轻轻抚摸着,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如雪后春花一般,令昊呆住了。

勿晚说:“你既然能自由行动了,以后就住在树下吧,等伤彻底养好之后,就去谋你的神王之位吧。”

昊的心中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可他尊贵的身份令他说不出卑微的话来,面对其他女人,神族殿下无往不利,可面对勿晚,神族殿下却是他下不来的高台。

昊深深看了勿晚一眼,转身离开,而勿晚则是再次倒在了床上,转瞬之间便进入了梦乡。

无边翻涌的云海,被落日余晖镀上了一层火红的色彩,连带着整个苍穹都充斥着火一般的热烈,一座山峰如利剑般,耸立在云海之中,峰顶刚好高出云海数丈,即可以眺望远方苍穹,又有火红云海在身侧翻滚,不会显得孤寂。

山峰之上,一条赤色大蛇抬起上半身,静静凝望着夕阳,如石刻一般,似乎千百年没有动过。

勿晚笑着扑了过去,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活了过来,“小红!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赤蛇被她扑翻在地,神色似乎有些无奈,下一瞬,赤蛇忽然在勿晚怀中细细搜索起来,好像感应到了其他人留下的气息,赤蛇有些生气,转头爬开,只留下一条蛇尾在勿晚面前甩一甩的。

勿晚愣了一下,再次扑过去,想要将赤蛇揽入怀中,可赤蛇怎么都不愿意,始终挣扎着,态度好像十分坚决。

勿晚心里一酸,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们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几十年不来看我,好不容易梦到一次,你却这样对我……”

见勿晚坐在那里只是哭,赤蛇犹豫了,缓缓爬过去,缠上了她的腰肢,勿晚一手遮着眼睛,一手握住赤蛇的身躯使劲儿扒拉,好像也不愿意再和它亲热,赤蛇没理,继续缓慢的,坚定的,一圈圈盘绕而上,将蛇颈搭在了勿晚的肩上,蛇头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脸。

勿晚悄悄将手指张开一点,从指缝里锁定了它的位置,忽然双手一绞,握住了赤蛇的脖子,“抓住你了!”

勿晚哈哈大笑了起来,她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也许只有在梦里,只有在小红面前,她才能脱掉面具,才不用克制自己的表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赤蛇本来有些生气,可看见勿晚脸上的泪珠后,又有些舍不得,只伸出蛇信,在她脸上温柔的扫了扫,似乎在告诉勿晚不准难过。

勿晚直直的注视着小红,好像要把这几十年没看的都看回来,无边云海在他们身侧翻涌,但他们始终将目光放在彼此的眼中。

“只有你才能真正永远的陪着我。”

勿晚眼中带着笑意,“只要我还会做梦,你就一直在,对不对?下次早点来,别让我等这么久,我宁愿在梦里陪你。”

赤蛇没有说话,但勿晚已经在它眼里看见了答案,她开心的笑了,将赤蛇的头掰到自己的脸边,一人一蛇相互依偎,脸颊靠着脸颊,默默凝望着云海。

赤蛇在勿晚的脸上蹭了几下,似乎在催促她,勿晚的眼睛弯了起来,十分享受这份亲昵,她细细诉说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从上次醒来之后,我到了一处叫落星城的地方,这里属于神族,人族只能从奴隶做起……我认识了好多人,神族人族都有,不过神族只有一个,哦,现在是两个,这里离焚天太远了,根本见不着妖族,大荒中的凶兽倒是不少,个个都很蠢,对了,魔族进攻大荒了,你听说过魔族吗?就是那种杀人不眨眼,反而会一边杀一边嘎嘎笑的变态,我从来没见过,但他们现在离我很近,落星城旁边就是月城,他们已经占领了月城……跑?也不是那么近啦,大荒中的城池动不动就相隔千百里,说是旁边,其实还隔着广袤的大荒呢……阿月后来死了,就在一年前,他不许我这样叫他,每次叫他的时候,他的黑脸都气的通红,平时去落星城也都躲着我走,可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上次见面起码隔了好几年了,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嫌弃他会做的菜太少,没有新花样,他生气了,所以再不给我做菜吃了?……小青山虽然是人族,可是身体很强壮,是树下最能干的小伙子,就算没有灵力,他也能一个人去大荒中打猎,嘻嘻,其实好几次都是我帮他,大荒中多危险啊……”

勿晚说着说着,早已泣不成声,“我其实好几十年没哭过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哭了好几次了,还有……还有小阿砚,他长大了,变调皮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他没有小青山强壮,也不像苍荟他们拥有灵力,可他非要出去,拦都拦不住,去哪儿也不和我说……他一直很喜欢赖在我身边的,真的,现在也不要我了……以后谁还给我采红鸢……”

赤蛇的身躯缓缓收紧了一点,在恰到好处时收力,既将勿晚紧紧的抱住,又不会影响她哭泣。

“小红,我好想你,别离开我,你还在焚天吗……”

说到后面,勿晚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渐不可闻,赤蛇看着熟睡的勿晚,眉头仍然皱着,它用蛇吻将其抚平,靠在勿晚怀里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勿晚从床上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畅,说不出的通透放松。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依稀记得昨晚似乎一直在哭,哭到筋疲力尽之后,在梦里睡着了。

想到这里,勿晚忽然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她一直穿着长袖的衣裙,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露过胳膊,此时勿晚将袖子推到肩上,露出了少女那洁白如玉的手臂,只可惜在白玉之上,有一块狰狞的褐色伤痕,足有半个巴掌大,仿佛一种特殊的烙印一般,令人心悸。

勿晚细细描摹着伤痕的轮廓,嘴角含着笑意,她忽然左右望了一眼,确认没人之后,如做贼一般,小心的,轻轻的,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