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如烟,岁过几年?

勿晚去收集了一些草药,常年行走于大荒之中,她的医术不说多么高明,起码对于神族青年的伤势有所帮助。

“你是一个妖族,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熟练?”

青年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梳理草药,取叶的取叶,切片的切片,还有一些块状被细细研磨成了粉末,忍不住出声问道。

勿晚白了他一眼,顺手将梳理好的药材投进了药罐中,一边扇火一边漫不经心道:“妖族也有受伤的时候,何况我受的伤特别多,久而久之就会了一点。”

说到这里,勿晚忽然想起她连青年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听见苍荟喊着殿下殿下的,她一个妖族总不能也跟着喊殿下吧?

于是她问:“我叫勿晚,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淡淡道:“昊。”

勿晚点点头,没再说话,直到药熬好之后,她将药盛在了碗里,有些为难的看着昊。

“你能自己喝吗?”

昊瞥了她一眼,“能,代价就是伤的更重。”

那还不如不喝呢!

勿晚叹了口气,出门折根粗树枝,用灵力雕了个木勺出来,然后盛上一勺递到昊的嘴边。

昊平静的望着屋顶说:“第一,你需要将我扶起来,否则以我目前的身体状态,很难将药咽下去,还容易流到床上,第二,你应该吹一吹,这药显然还很滚烫,第三……你在抖什么?药里给我下毒了吗?”

勿晚脸色涨红,又羞又恼道:“要求真多,上一次这么伺候人还是几百年前!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打探消息,让苍荟来伺候你!”

“连药都喂不好,还打探消息?”

“这和喂药没关系!”

“见微知著,打探消息可要比喂药仔细万倍。”

“……”

最终勿晚还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的将昊扶了起来,然后气鼓鼓的给他吹药,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报复,几滴药液从勺子里被吹出来,砸在了昊的脸上。

勿晚哈哈大笑了起来,举起勺子朝昊的脸上比划着,好像要将整勺药液都泼上去,可昊只是平静的看她,一言不发。

勿晚的笑声渐渐小了,最后只剩尴尬,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将药放下,找了块红色手帕为昊擦了起来。

斜飞的剑眉,墨黑深邃的瞳孔,然后是高挺的鼻子,润如薄玉的唇,配上刀刻一般俊朗的脸,勿晚越擦越慢,此刻认真观看才发现,昊竟然生的这样好看。

“原来水滴石穿不是没有道理,你再擦下去,我的脸也穿了。”

勿晚蓦然收回手帕,一声不吭的端起药,细细吹了两下后喂到昊的嘴边,昊张嘴吸了进去,终于喝到了第一口药。

等一碗药喝完,勿晚涨红的脸也恢复了正常,有过这次经验,喂饭也顺利了很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后来却是越来越熟练,勿晚的动作也越发小心。

日子一点点过去,转瞬之间便是一月,勿晚给昊喂完药后,有些无聊的在树枝上摇晃着双脚,却忽然听见了青砚的声音。

勿晚低头,看见青砚在树下叫她,于是挥了挥手,一股温和的灵力涌出,将青砚带到了树上。

“怎么了,小阿砚?”

勿晚笑眯眯道,仿佛没有看见对方手里的花。

青砚微笑道:“最近晚晚姐怎么总待在屋里,都不出来和……大家聊天了。”

勿晚撇了撇嘴,“我也想啊,可是家里老大个病人要照顾呢,每次出去也是急匆匆找药,哪有时间去玩。”

青砚脸上笑容不变,“是你那位神族朋友?”

“是我朋友的朋友,不过现在嘛,也算朋友。”

青砚点点头,将一束火红递给勿晚,“红鸢开了,见你没时间去,我就采了一些回来。”

他知道勿晚最喜欢红色,连衣服都只穿红色。

勿晚的眼睛眯了起来,接过一大束红鸢,深深吸了一口,一股热烈的香味顿时充斥在她的身体里,“红鸢不喜欢长在一起,总是隔很远才有一株,这么多,采了很久吧?”

青砚有些无奈的瘫了摊手,“没办法,没书看了,只能做些别的事情打发时间,要去打猎我哥也不许。”

本来勿晚听见前面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后面一句出现时,她顿时笑了起来,“哈哈哈,打猎,你?在猎物眼里,说不定你才更像猎物吧?”

青砚看着她,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人有很多种强大的方式,力气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那你还有别的方式吗?”

“有,不过现在还没用,相当于没有。”

“哼,装神弄鬼!那不是和没有一样吗?”

“我说的是真的,有剑不用和没有剑怎么会一样?……也许,以后你能看见我的剑。”

青砚的笑容很温暖,但是说的话却透着一股笃定,好像他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一样。

勿晚噗嗤一声,乐的合不拢嘴,她将红鸢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在青砚的脸上捏了捏,青砚没有拒绝,仍旧是笑着,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勿晚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有一股气息在接近,她向下一看,原来是苍荟,是了,一个月了,他该回来和昊汇报消息了。

“苍荟,你回……”

勿晚高兴的和他打招呼,却见苍荟的眼中带着一股悲伤,“你怎么了?”

“老李头死了。”

勿晚手里的红鸢落了下去,散成一只只纷飞的蝴蝶,好像在为老李头送行。

“真可爱,他叫什么名字?……李月?听起来像女孩儿……”

“阿月,要叫姐姐知道吗?不准叫晚婆婆!要叫晚晚姐!学坏了都!”

“小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不过你很幸运,遇到了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爹娘那里我去说!”

“李大叔!这样叫总行了吧!胡子拉碴的,还真像个大叔,哦,你已经三十六岁了……”

“老李头!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我是你晚晚姐知道吗!”

“……”

苍荟眼眶有些湿润,“殿下受伤之后,二殿下的人来接管了落星城,他们在城里征钱征粮,你知道的,落星城里的人族本来就是……老李头不愿意,和神族士兵争执了几句……”

勿晚有些木然的张开了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青砚轻轻将她拉进了怀里,眸中藏着深深的恨意,仿佛熊熊烈焰一般在燃烧。

苍荟不忍再说,转身进了屋里。

勿晚忽然说:“阿月和你一样,十几岁的时候也很喜欢看书,可是落星城里不需要喜欢看书的人族……他后来做了厨子。”

青砚点了点头,眼睛慢慢变红,“我知道,他做的菜很好吃,炙烤墨鸭,酒醉青蟹,油炸金糕……你带给我吃过。”

“阿月今年六十七岁了,本来也活不了几年了……魔族不能晚几年再来吗?神族天池丰饶富庶,大荒之中早有闻名,他们的粮食多到吃不完,还会缺粮吗?还用抢阿月的粮食吗?”

“人族只是附庸,只是奴隶,对于他们来说,人族的粮食本来就是神族的粮食,他们只是在从自己的‘家里’拿粮食。”

“阿月上次叫我晚晚姐,还是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一张黑脸气的通红,哈哈,是我逼他叫的。”

“晚晚姐,晚晚姐,晚晚姐……”

青砚一声声叫着,勿晚将头埋进了麻布衣衫里,身体微微颤抖,下一刻,一股湿意从青砚的胸口晕染开来。

“晚晚姐,你讨厌战争吗?”

青砚紧紧的抱着她,低声道。

勿晚哭了一阵,笑着抬起了头,脸上满是泪水,她说:“我讨厌战争,从五百年前就讨厌,一直讨厌到了现在,如果可以,我希望世界上永远不再有战争!”

“想要没有战争,除非世界上只剩一个唯一的统治,晚晚姐,你觉得哪族比较好?”

青砚的声音仍旧温柔,替勿晚擦拭着眼泪。

勿晚笑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说得好像你能帮那族统一大荒一样。”

“晚晚姐,哪族比较好?”

勿晚怔了怔,似乎她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妖族野蛮凶残,不知礼仪,魔族喜好杀戮,漠视生灵,与此相比,神族虽然高傲自大,却比妖魔二族好的多,选神族如何?”

勿晚看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小阿砚。”

听见勿晚叫他,青砚眉眼绽开,似乎有些欢喜,“你只当与我做个游戏,好吗?”

勿晚凝视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我选神族,不过,是没有奴隶的神族。”

空中只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好”,便再无声息。

一年很快过去,青砚似乎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只是在不同的时间,采了不一样的红色花朵,送到了勿晚的树上,而勿晚早在那晚之后的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如同失去记忆般,每天煎药,做饭,和以前并无不同。

“晚晚姐!”

勿晚探出脑袋,将青砚送了上来,青砚笑着将一大束火红放在了勿晚手中,“红鸢又开了。”

“吱呀!”

昊从屋里走了出来,杵着拐杖,脸色有些苍白,经过一年的调理,他总算可以下床了,不过,纵然行动不便,他身上也总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威压,这也许就是青砚所说的高傲。

勿晚笑眯眯的拍了拍青砚的肩,转身将红鸢插进一个土盆中,这时,两只巴掌大的蝴蝶飞了过来,似乎被红鸢吸引,绕着那束火红翩翩起舞。

勿晚惊喜的叫了出来,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绚丽的蝴蝶上下翻飞,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忽然很想跳舞,于是直接将头上的木簪取下,随着蝴蝶舞动着身体,红色的衣裙缓缓旋转,如瀑的青丝随风飞舞,勿晚的笑容比阳光还明媚,比红鸢更热烈,比蝴蝶更灵动,竟让昊和青砚看的呆住了。

直到绚丽的蝴蝶越飞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勿晚依旧注视着蝴蝶消失的方向,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她的手臂缓缓落下,喃喃道:“真好啊。”

昊瞥了红鸢一眼,轻声道:“卿羡蝴蝶翩翩意,蝴蝶慕卿朝与夕。你只看到了蝴蝶的自由自在,成双成对,却看不见它们春生秋死,比蜉蝣也好不了多少。”

勿晚的笑容渐渐收敛,身上明媚的气息似乎也变的有些黯淡。

青砚走过去,取过勿晚手里的木簪,将她的青丝重新盘了起来,“殿下可听说过寒蜩?”

昊眉头微皱,“夏日里聒噪不堪,扰人清梦。”

青砚微笑,“殿下只听到它们聒噪不堪,却听不见它们在黑暗中的沉默,每只放声歌唱的寒蜩,要在泥土里等待十六年,才换来一个夏天!”

“十六年的等待,就为了歌唱一个夏天?”

勿晚有些动容,眸中似乎又出现了两只绚丽的蝴蝶,青砚看的一呆,定了定神道:“是啊,沉默十六个夏天,然后在专属于自己的夏天里,唱到死亡的尽头。”

“寿命的长短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却总有人愿意将它燃烧,吃想吃的,做想做的……爱想爱的,就像刚刚那两只蝴蝶一样,就算春生秋死,可也比潭底万年如石的玄龟要精彩的多。”

昊的脸色骤然变冷,勿晚却点头赞同,“管它那么多,现在神魔大战,大家都是过了今日没明日的,开心就好了!”

青砚笑着点了点头,昊却突然说:“我饿了。”

勿晚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进屋做饭去了。

昊凝视着青砚,“你胆子很大。”

青砚淡笑着,“殿下的胆子不是更大吗?”

“哦?何以见得?”

“胆子不大敢离开神山天池?胆子不大敢谋取神王之位?”

“那你倒是想多了,父王的四个儿子里,就属我的势力最弱,我也不想离开,可留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昊自嘲道,脸上充满讥讽,“谁知刚逃离神山天池,又被卷进神魔大战里,好不容易收拢了一些神族的残军,来到此处,又被二哥嫉妒,派人暗杀我,还接收了落星城!”

“这不是好事吗?”

昊愣住了,“你说什么?”

青砚微笑的看着他,“我说……这不是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