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阳光像块被揉皱的奶油方糖，从图书馆顶楼的老虎窗斜斜漏下，在第三排书架的旧书上投下菱形光斑。林小满踮脚够《英国文学史》时，指尖碰到书脊上的烫金字，剥落的金粉簌簌落在毛衣上，像撒了把过期的星星。
“找到了吗？”周延的声音从扶梯上传来，校服袖口沾着美术教室的石膏粉，和她素描本里那张“图书馆少年”初稿上的细节一模一样。他手里攥着本《叶芝诗选》，封面贴着片眼熟的银杏叶——正是她上周夹在他作业本里的那片，叶脉间用银线绣着“LX”，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书页翻动的窸窣声混着旧书的霉味，林小满忽然看见《英国文学史》的借阅卡从内页滑落。泛黄的卡片上，最近一次登记日期是2023年11月5日，正是她在教室窗上画笑脸的第二天。而在卡片背面，用极细的钢笔字写着句诗：“你在雾窗上画的雏菊，是我读过最动人的十四行诗。”末尾画着个极小的笑脸，眼睛是两枚重叠的圆圈，像操场风里的汽水环。
她心跳漏了半拍，慌忙翻到卡片上标注的47页。济慈的《秋颂》间夹着张便签纸，上面用铅笔画着个扎马尾的女生，手里捧着本书，书页边缘飘落的金粉，被画成了银杏叶的形状。而在画纸角落，用橡皮轻轻擦过的痕迹下，隐约能辨出：“那天你毛衣上的金粉，比书页的烫金更亮。”
“咳。”周延突然转身，扶梯发出吱呀声，惊飞了停在书架上的麻雀。林小满看见他书包侧兜露出半截速写本，封面上贴着的糖炒栗子壳——正是第十一章深秋巷里，她偷偷塞进他书包的那片，壳上的笑脸被画成了立体的浮雕。
图书馆的暖气在管道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她注意到周延今天戴的围巾是薄荷绿的，和她钥匙扣上的小熊抱着的心同色。当他转身时，围巾穗子扫过《叶芝诗选》的扉页，露出里面用红笔圈住的诗句：“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而在“读”字旁边，用铅笔画了个小书签，正是她常用的银杏叶形状。
“周延，你看这个。”她举起借阅卡，指尖触到他上周借给她的《飞鸟集》里的糖炒栗子香。他耳尖瞬间红透，慌忙低头翻找自己的书，却让《叶芝诗选》里的书签滑落在地——是张剪下来的美术课作业，画的正是她在图书馆找书的背影，毛衣上落着金粉，像披着层碎掉的阳光。
暮色漫进图书馆时，两人在靠窗的老藤椅旁停下。周延的速写本不知何时摊开在桌面，最新一页画着今天的场景：女生站在书架前，指尖掠过旧书的烫金字，而男生在扶梯上仰头望她，眼中倒映着菱形的阳光，像藏着整个宇宙的光。画纸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旧书页里的每道折痕，都是我走向你的轨迹。”
林小满摸着便签纸上的雏菊，忽然想起第三章在旧书架下，他替她拿书时，自己仰头看见的下颌线。原来所有的“偶遇”，都是他在借阅卡里藏的诗，在便签纸上画的画，在旧书页间夹的秘密。而那些被时光磨旧的纸页，终将在某个深冬的下午，让所有未说出口的喜欢，都变成书页间永不褪色的铅笔画。
离开图书馆时，周延忽然把《叶芝诗选》塞进她书包：“送你。”转身时围巾穗子扫过她手背，像句未说完的诗。她翻开扉页，发现他用银笔在“当你老了”旁边补了句：“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深秋巷口，捧着糖炒栗子的、发着光的少女。”字迹被蹭花了边角，却比任何烫金都要耀眼。
深冬的晚风掀起图书馆的窗帘，把旧书页的霉味和银杏叶的清香揉在一起。林小满摸着书包里的诗选，忽然明白，有些喜欢就像图书馆的旧书页，看似泛黄褪色，却在每道折痕里藏着心跳，在每个批注里写着告白。而周延留在借阅卡上的诗、便签纸上的画、围巾里的颜色，终将在某个雪夜，让所有的秘密，都变成翻开书页时，落在掌心的、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