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目光扫过云曈,对方正安静地捏着披风边缘,目光映着满殿乱象却无波无澜,又转向强装镇定的贵妃,“春宴与庆功宴各有千秋,再敢妄议者,杖责二十!”
说罢,他起身走向皇后,宽大的龙袍轻轻覆盖她的肩膀。
皇上伸手轻轻揽住皇后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皇后原本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垂眸时脸颊泛起红晕,仿若娇羞的少女:
“陛下可要为臣妾做主……”
皇上又说了些什么,皇后掩唇轻笑,凤冠上的东珠跟着轻颤。
须臾,她恢复端庄仪态,优雅地福了福身,回到席位上:“既如此,臣妾便不与小人计较了。”
随着气氛缓和,皇上重新坐回龙椅,抬手示意太监:“时辰已到,宣春闱状元!”
殿外鼓乐齐鸣,一名身着月白襕衫的青年缓步而入。
他面容清俊,却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行至丹墀下,声音清朗:“草民苏琛,叩见陛下!”
云曈在席位上抬眼,这少年很是面善,却不知在哪见过。
“苏琛,你在策论中提出革新漕运之法,见解独到。”
皇上颔首,“朕赐你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望你日后尽心辅佐朝廷。”
“谢陛下隆恩!”
苏琛叩首时,颈脖间上露出綰色的圆形胎记。
萧砚亭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询问:“怎么了?”
云曈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指间关节:“没事。”
她眯着眼睛,看着苏砚退下时挺拔的背影。
苏琛退下后,新晋进士们按名次鱼贯而入。
丹墀下,青衫学子们交头接耳的低语声与玉佩碰撞的轻响交织,在巍峨的乾清宫内荡起细碎回音。
烛火照亮为首进士颤抖的指尖,那是一位来自江南的探花郎,此刻正盯着御案上的龙纹,喉结不住滚动。
“诸位皆是国之栋梁。”
皇上扫视众人,目光在几个面容清秀的青年身上稍作停留,“若有愿入六部者,可……”
“臣有奏!”
萧砚亭突然起身,蟒袍下摆扫过金砖发出沙沙声响。
他的目光锁定在队伍末尾的青年身上,那人不过弱冠之年,玄色襕衫洗得发白,却将腰杆挺得笔直,手中握着的象牙笏板虽无纹饰,边缘却被磨得温润。
“陛下,此人名唤陈浩泽。”
萧砚亭抬手示意,陈浩泽闻声微怔,继续道:“其在策论中剖析西北边患,见解之独到,连老军伍都要叹一声后生可畏。臣斗胆请命,望将陈浩泽纳入暗察司!”
殿内瞬间炸开锅,文臣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涌来。
“暗察司百年不收春闱生,这成何体统!”
“状元探花都是陛下钦点,他凭什么自选?”
后排的新进士们也都涨红着脸议论纷纷,探花郎攥紧衣袖后退半步,脸上满是不甘。
杨偌抚须冷笑:“晏王这是公然坏了祖宗规矩?暗察司向来只选江湖死士,何时轮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话音未落,裴礼已甩袍出列,“陛下!陈浩泽在试帖诗中暗藏刑狱见解,字字切中大理寺积弊!臣愿破例收他入门,日后必成断案奇才!”
云曈坐在席位上,瞳孔微微收缩。
她望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摆。
不过几日前,她还见萧砚亭和裴礼在书房密探,桌上堆满春闱舞弊的卷宗,两人推演案情时配合无间,此刻却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争红得面红耳赤。
这转变太过突兀,让她心中警铃大作,觉得此举另有隐情。
“荒谬!”
萧砚亭冷笑,“暗察司掌天下秘事,陈浩泽的见识正可补西北情报之缺!”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让云曈越发疑惑,西北情报向来是暗察司机密中的机密,萧砚亭断不会轻易示人,为何认定这个陈浩泽能堪此任。
裴礼气得脸颊通红:“大理寺不收趋炎附势之徒!”
这句话让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杨偌抚须冷笑,眼中闪过看好戏的神色。
云曈抬眼望去,陈浩泽却异常镇定。
这个青年虽身着洗得发白的玄色襕衫,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在萧砚亭与裴礼之间流转时,眼里烧着跃跃欲试的火。
他突然跪伏在地:“陛下!草民只求一展所学,无论何处,万死不辞!”
皇后轻抚护甲轻笑:“陛下,不如让他自己选?”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哪有这等先例?!”
“分明是坏了规矩!”
在文官们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中,云曈却盯着萧砚亭紧握的拳头,那是一个人面对劲敌时才有的动作。
“好了。”
皇上目光扫视众人,开口道。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浩泽身上,萧砚亭微微颔首,无声传递着招揽的诚意;裴礼则将腰间的大理寺令牌解下,重重拍在案几上。
皇上盯着陈浩泽,忽而大笑:
“好!陈浩泽对吧!既然如此,朕命你暂入刑部,待三个月后,再由暗察司与大理寺各出三题,胜者收之!”
他的目光扫过萧砚亭与裴礼紧绷的脸,“若再有人争执,休怪朕翻脸!”
萧砚亭与裴礼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躬身领命。
退下时,裴礼微微颔首,萧砚亭则神色如常,唯有云曈注意到他攥紧的拳头仍未松开。
宫宴乐声再度响起,新晋进士们仍立在丹墀两侧。
探花郎攥着象牙笏板的指节发白,绣着金线的襕衫下,肩膀止不住微微发颤。
他望着被众人簇拥的陈浩泽,他不过站在队伍末尾,此刻却成了全场焦点。
文官们交头接耳的嗤笑顺着穿堂风飘来。
“暗察司莫不是嫌探花郎的策论不够出彩?”
“大理寺向来爱才,怎么到了探花郎就没了兴致?”
这些话像银针般扎在探花郎心头,他死死盯着地砖上的蟠龙纹,恨不得将自己融进阴影里。
反观陈浩泽,被吏部官员围住攀谈时仍不卑不亢,偶尔抬头望向萧砚亭与裴礼的方向,目光里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云曈盯着萧砚亭缓缓落座的背影,眼中满是疑惑。
她刚要开口询问,手腕突然被按住,萧砚亭的手掌温热,带着强硬的力道。
他端起酒盏轻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探花郎,那一眼带着审视与算计。
而方才不惜一切与裴礼争夺的陈浩泽,此刻却被他彻底无视,仿佛那人只是宴席间一抹无关紧要的虚影。
随着其他考生依次谢恩,云曈敏锐捕捉到萧砚亭的反应。
他对后面的考生,连余光都未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