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拉个垫背齐下水

黄中色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竟如此硬气。

一瞬间,不禁有些钦佩。

旋即,又想起高承弼呈上的诸多证据,恶感再生。

“好一个朝廷法度!”他露出鄙夷之色,发出讥讽,“敢问陈知县,你为独吞巨利,不惜妖言惑众,禁商贩粮。罔顾广东百姓死活,罔顾辽东战局。这,也合乎朝廷法度吗?”

陈子履知道会有这一出,早就做好了准备。

“既然黄兵巡认为,卑职有假公肥私之嫌,卑职愿接受弹劾,停职待参。”

“好一张利嘴。停职待参?没那么容易。左右,将这贪腐巨蠹拿下……”

“且慢!”

陈子履再度举起手中账册,还有抄没粮米的单据。

“卑职查实,高运良私贩粮米,证据确凿。仅樟竹村一仓,便偷逃商税21万6千余文,折银166两9钱1分。按律,县衙应查封赃物,并将高运良拿下,严查以往,追逃欠税……”

“放肆!”

黄中色厉声一喝:“你在教本官做事?”

“卑职不敢。可若黄兵巡徇私放任,致使赃物遗失,嫌犯逃脱,卑职定要上书弹劾。”

“你……你好大胆!”

黄中色就快气炸了。

要知道,大明朝的举人乡贤们,胆子一向很大。

拖欠田赋、隐匿逃人、侵占官田,乃至欺行霸市,包娼庇赌……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这些当然不合法度。

可举人距离进士,毕竟只有一步之遥,与州县官算半个同僚。

谁知道哪一科,忽然中了式,然后官运亨通,成为顶头上司。

所以,州县官对乡贤一向礼遇有加,以平辈论交,不闹得天怒人怨,一般不会严惩。亦或同流合污,一起捞钱。

无论在哪个省,哪个府,哪个州县,都是一样的。

这就叫和光同尘。

偷逃商税不祸害百姓,已经是罪名较轻,民怨较小的一种了。

166两9钱1分,才多大点事?没有私仇,不可能罚没赃物,还抓起来严审追缴。

换他来当知县,顶多私下训斥一番,罚个两三倍罚银,就差不多了。

黄中色赶来的路上,就认定陈子履调兵砸场子,是为了打击报复。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眼看要下狱了,还想着这事,自然万分恼怒。

然而再深究一层,又发觉这事不能马虎。

习以为常是一回事,犯不犯法,又是一回事。总不能说偷逃商税习以为常,就不犯法吧。

若陈子履真上纲上线,把事情捅到上面去,就变成道员与知县互相弹劾,闹笑话了。

因为清军入寇,皇帝的心情一直很差,得知广西发生这等破事,搞不好两个人一起撸了。

皇帝那性子,谁说得准呢?

黄中色思来想去,不禁心生烦躁,于是大手一挥:“连带高员外,一起押回县衙。留一队兵在这看着,一粒米也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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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衙,黄中色没有丝毫客气,将陈子履、孙二弟、贾辉,一起扔进了县狱。

孙二弟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因为他拖住刘靖之的时候,曾被严正警告过,这事关于广府民生,关于辽东大局,大到通天。

若不及早规劝家主,必定一地鸡毛。

贾辉得知樟竹村的事,亦气得顿足捶胸,连连埋怨陈子履不该硬干。

对手可是左江兵巡道,专职监察浔州等三府官员,整饬卫所兵备。

带卫所兵去掀老窝,不正好落到人家手里吗。

现在好了,从停职待参,变成蹲大狱,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陈子履却觉得还可以,没有太过沮丧。

首先,沈汝珍、林杰等四人,早就提前离了城,没遭逮捕;有人在外面联络,就还有希望。

其次,午后一番冲杀,把高运良和几千石大米,成功拉下了水。

尽管最后一定会轻判,不过黄中色再一手遮天,也要考虑避嫌,装模做样核查几天。

为灾民保住七千石大米,已经是极限了。

最后,他早上特地吩咐牢头,把整个县狱打扫了一遍。

现下所有牢房都很干净,尿臊屎臭味并不重,地上还铺上了新鲜的干草。

除了不通风,有些闷热之外,没什么可挑剔的。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天意,还有沈汝珍和林杰讲不讲义气,办事得不得力了。

陈子履躺在干草堆上,调出AI扫地僧,研究各种常见毒药,暗害手法之类的东西。

秉公办事,他并不怕,朝廷命官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倚仗。

调查、弹劾、皇帝准许、三法司批复、押往按察司审讯……一套下来,没有两三年都走不完。

况且在摘官帽子之前,道员又不能对县官动刑,否则就是僭越。

所以,慌他个鸟。

就怕高运良铤而走险,给自己来个“畏罪自杀”,那就阴沟里翻船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孙二弟、贾辉等人被陆续提审,回来时,个个捂着屁股,步履蹒跚。

陈子履一问,原来外头早就开始审讯了。

包括常平仓大使邹杰、仁德堂东家郑昌、捕头甘宗耀、试百户甘宗毅等人,全都了过堂。

就连向武所刘千户,也没逃过妄动卫所兵的罪责,一起挨了板子。

黄中色将矛头指向了妖言惑众,屯粮渔利上。

牢头送饭时,还向陈子履透露,外面都传遍了。

新知县上任以来,一直充实常平仓,就是找借口为贾辉屯粮而已。洪灾将至云云,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有几个江湖术士信誓旦旦,之前推波助澜,是受了神秘人的要挟。有鼻子有眼的,说得跟真的似的。

现下全城粮铺敞开贩卖,推往三个码头的粮车,一眼看不到头。

陈子履听完既有苦笑,也有惊讶。

他早就想过,黄中色可能顺水推舟,缓几天再解开禁贩令。

因为继续禁贩,高家可以抬高出货价格,把利润撑到最满。黄中色持有的干股,就能分润更多。

等高家的大米卖得差不多了,再高调解禁。

这样,罪名都是知县的,好名声都是黄中色的,可谓一举两得。

陈子履喃喃自语:“难道这个黄中色,是顾大局的!?”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嘈杂,又有一人被押进大牢。

陈子履抬头一看,押进来的,原来是无赖地痞谢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