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棺中画

凌晨三点十七分,陆识的青铜罗盘陡然发起烫来。他猛地掀开浸满冷汗的褥子,坐起了身。掌心之中,罗盘纹印散发着诡异的青绿色。那些镶嵌在皮肉里的青铜微粒,仿佛活了一般,沿着掌纹缓缓游走出北斗七星的轮廓,最后齐刷刷地指向城西方向。

博物馆新到的汉代女尸,正于那个方位展出。

他套上夹克的瞬间,左臂的九星疤骤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最下方那颗形如弯钩的“丁未星”,亮得发紫,疤痕里渗出的血珠,在皮肤上拼凑出一个篆体的“葬”字。这一幕,让他瞬间想起九婆婆的警告——当傩面骨与葬器共鸣时,活人最好躲进糯米缸里。

然而,陆怀山留下的青铜罗盘,向来不会指向虚妄之物。

子时的博物馆,被浓稠的夜色所笼罩,保安室飘出的泡面味,混杂着福尔马林的气息。陆识贴着汉代展厅的玻璃幕墙,悄然移动,皮下的青铜静脉,凸起如蚯蚓状的纹路。隔着三指厚的防弹玻璃,那具陈列在恒温棺中的女尸,手指竟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监控系统升级,闭馆期间禁止……”巡逻保安的呵斥声,瞬间卡在了喉头。陆识的左眼正在发生异变,青铜色从虹膜边缘迅速蚕食瞳孔,傩面纹在视网膜上交织成网。保安的太阳穴处,浮现出丝线般的黑气——这,正是阴债缠身的征兆。

“你上周三替人代班时,从隋唐馆顺走了一枚铜钱。”陆识的声带,因法器化而带着金属般的颤音,“此刻,它正趴在你女儿的枕头底下。”

保安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在地,钥匙串“当啷”一声坠落在地。陆识踩着《洛神赋》投影灯的光斑,踏入展厅,手中青铜罗盘的灼热感,陡然加剧。展柜里的陶俑人偶,齐刷刷地转过头,两千年前的朱砂,在它们眼眶中重新流淌。

女尸的棺椁,竟似在呼吸。

细密的血色藤蔓,从楠木棺椁表面钻了出来,那些暗红的纹路,如血管般搏动着,迅速爬满了防弹玻璃。陆识的指尖刚触碰到棺盖,左胸骨凹陷处,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里天生缺失的傩面形骨痕,此刻正与棺内的某种存在,产生着强烈的共振。

“得罪了。”他咬破食指,在棺盖上画出血傩面,古法殡诀的祝词还未念完,棺椁内壁,突然传出指甲抓挠的声音。青铜左眼穿透三层防护罩,他看到女尸干枯的右手,正在棺盖内侧作画。

活人祭祀的壁画,在朱砂与尸液混合的颜料中,缓缓浮现。头戴青铜傩面的祭司,高举骨刃,十二名童男童女被藤蔓缠缚在青铜柱上,他们的天灵盖处,插着正在生长的血色珊瑚。当陆识的视线移至主祭者的面具时,左胸骨突然传来一阵被利齿啃噬的剧痛。

那顶傩面的轮廓,竟与他胸骨凹陷的形状,完美契合。

“陆先生对汉代葬仪,也有研究?”

突如其来的女声,让陆识险些捏碎了手电筒。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研究员,站在三米外的阴影里,胸前的工牌上写着“姜晚”,她手里捧着还在滴水的漆器残片。她的影子,在应急灯下,呈现出诡异的双头形态,其中一个头颅,戴着傩面。

“这具女尸出土时,左手小指骨缺失。”姜晚的医用橡胶手套,轻轻擦过玻璃展柜,“但 X光显示,她的掌骨有长期佩戴戒指的痕迹,很奇怪,不是吗?”

陆识的左臂,突然痉挛起来。丁未星疤凸起,变成紫黑色的肉棱,与棺中女尸残缺的小指骨形状,完全重合。青铜罗盘纹印,在此刻爆发出强光,他本能地伸手遮挡,却听见姜晚的一声惊呼。

棺盖内侧的祭祀壁画,活了。

血色藤蔓钻出玻璃罩,缠住姜晚的脚踝,将她拖向棺椁。那些藤蔓表面,布满人眼状的瘤节,每个瘤节里,都封印着扭曲的魂魄。陆识的断魂剪尚未出鞘,女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腐黑的指尖穿透三层防护罩,直取姜晚的咽喉。

青铜左眼,在此刻触发了预知。

三刻钟后的画面,猛地灌入他的脑海:姜晚脖颈呈九十度弯折,躺在棺中,女尸的左手小指,插在她的太阳穴里,缺失的指骨位置,正嵌着丁未星疤的肉棱。更可怕的是,预知中的姜晚突然转头,用祖父陆怀山的声音说道:“你才是祭品。”

现实与未来的重影,让陆识踉跄着,一头撞进展柜。陶俑人偶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沾血的碎瓷,突然凌空拼成傩面的形状。他猛然醒悟——这并非普通的汉代古墓,而是陆家先祖设下的傩戏祭坛!

“退后!”陆识扯断保安钥匙串上的桃木剑挂坠,沾上自己的血,掷向藤蔓。被法器化的血液,瞬间点燃了阴气,藤蔓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姜晚趁机挣脱束缚,却将漆器残片遗落在棺椁旁。

当残片上的饕餮纹触及棺木,整座展厅,突然响起编钟的轰鸣。女尸的嫁衣无风自动,棺盖内侧的壁画,开始重演祭祀的场景。十二名童尸的虚影,从青铜柱走下,他们的天灵盖里,钻出血色藤蔓,在展厅地面交织成傩面阵图。

陆识的九星疤接连亮起,每颗星都对应着一处阵眼。当他踏着禹步冲向阵眼时,青铜左眼突然瞥见一幕恐怖画面——姜晚的后颈皮肤下,有根藤蔓正在沿着脊椎生长。

“你三日前,是否接触过陪葬品?”陆识甩出墨斗线,缠住姜晚的腰身,线绳上的辰砂,瞬间变成了黑色。

姜晚颤抖着,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浮现出藤蔓状的尸斑:“我在清理三号陪葬棺时,有滴冷凝水落在……”

她的话,被棺椁的爆裂声打断。女尸终于突破防护罩,坐起身来,嫁衣上的金线,化作千百条毒蛇。最骇人的是她左手小指处,那截缺失的骨头,正吸食着丁未星疤的黑气,缓慢重生。

“闭眼!”陆识撕下袖口的傩面符,拍在姜晚的额头,自己则完全解放青铜左眼。傩面纹在瞳孔深处疯狂旋转,终于看穿了这场持续两千年的阴谋——女尸的每一根骨头都是法器,整个棺椁,竟是用来温养傩面骨的活葬器!

断魂剪出鞘的瞬间,陆识听到了祖父的声音:“剪不断的,是因果线。”

当剪刀没入女尸心口时,预知画面突然成真。姜晚的脖颈发出脆响,而陆识的丁未星疤,已转移到女尸的指间。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瞥见棺底壁画上的祭司摘下傩面——那张脸,赫然是十八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