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深水镇清晨。
杂草叶尖凝结的露珠坠入泥缝，将新翻的泥土洇浸湿。
灰蒙蒙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晨雾裹挟着泥土的腥气在田垄间游荡，
几只早起的云雀掠过湿漉漉的草甸，翅尖扫落一串细碎的露珠。
老约翰的粗布裤脚早已泥浆遍布，他佝偻着背脊，双手死死攥住曲辕犁的横木。
犁前的战马奋力的向前踏着蹄子，马蹄踏入泥土发出闷响。
铁犁尖破开湿润的土层时，黏腻的沼泽土顺着犁壁翻卷成浪，腐殖质的腥气混着草根断裂的清香扑面而来。
“都看清楚了？”他扭头冲身后呆立的农夫们低吼，脖颈青筋随着喘息鼓胀，“左手压辕，右手扶犁——这玩意转个弯比娘们梳头还顺溜！”
费力讲半天还不如自己实际操作一下，春耕的时节可不会等人。
围观的农夫们面面相觑。
有人用草茎剔着牙缝嘟囔：“领主老爷给的铜币倒是实在，可这玩意真有那么好用？”
“就是！”微微瘸腿的奥利弗杵着木叉冷笑，“老子当年就算是在王领，都没见过这种犁！”
在奥利弗看来，王领的农夫就是要比其他地方的农夫稍微高贵些。
哪怕是王领最下贱的农奴，想起王室那堆积如山的财富与富丽堂皇的皇宫都不由得骄傲的挺起胸膛。
照他看，这乡下地方的老农也配做农事官？
下次说什么也得和领主大人自荐一下让他来当！
泥浪在晨光中翻涌，老约翰突然撒开双手。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浑浊的老眼扫过一张张不信的脸：“领主大人连吃饭的家伙都给你们备齐了，哪个兔崽子再磨洋工——”
他猛地抄起一把泥土砸向田埂，土块混着泥点四溅，“老子把他种进地里当肥料！”
不是每个农夫都像他一般有眼光，也不是每个农夫都能很快的接受新工具，
很多人都把这新鲜玩意看作是他老约翰为了混个一官半职欺骗领主大人的招笑把戏。
这些家伙拒绝改变拒绝学习的样子像极了他父亲当年的模样。
但这是领主老爷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除了推行新犁，还有大人从北境带来的的“地上火山堆肥法”，据说用那玩意能足足增产四五成！
“领主大人说了！种出来的粮食只收定额！
多出来的全部都是咱们大家伙自己的！多种多收！
谁偷懒到时候拿得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老约翰神情严肃，重点将目光放在了卫廉带来的农夫身上。
小镇原住民他管理起来没什么困难，但那些新来的家伙似乎对他不是很服气。
但老约翰仍旧有信心能够将这些人治的服服帖帖的，
因为他还有一句话没说，等后面分地也会根据劳动指标优先分，
而这个分数全部由他来定。
嘿，耍小聪明的人他有的是办法治。
领主大人给了他足够的权力，他也不打算辜负那位大人的信任！
不听话的话他不介意让他们吃点鞭子！
……
晨风掠过杂草丛生的旷野，卢卡斯的咆哮从田埂另一端炸响。
“你们这些怪胎！让一个贵族下地干活？！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碧水城未来的主人！”
他的锦罗绸缎早已被换成了粗布麻衣，脚踝处的镣铐随着踉跄的脚步叮当作响。
卫廉头也不回地甩出铁锹，锹面“砰”地砸在卢卡斯脚边，惊得他一不小心踉跄着栽进泥坑，
“你现在就是个俘虏，是个屁的贵族！还碧水城未来的主人？！想有饭吃就得干活！”
卢卡斯挣扎着从泥浆里爬起，愤怒的看着眼前奇形怪状的犁具，
这个私生子贱的没边自己下地干活就算了，
居然还要他来干下贱农奴才干的活？
“领主大人说了，你耕不完这十亩地，今晚就睡猪圈。”
平静的语气，平静的话语，犹如没有感情般的机械，
卢卡斯颤抖的看向身后那位手持鞭子的褐发少年。
他说他叫罗恩，他本不会记得平民的名字，但背上火辣辣的伤痕却无时无刻提醒他记住这个名字。
卫廉突然跃上田垄目光不善神情讥诮：“需要我教你怎么扶犁吗？紫罗兰家的‘老牛’？”
周围一同劳作的亲卫们发出窃笑，卢卡斯暴怒地抡起拳头，却被脚镣绊得再次扑进泥浆。
当他挣扎着抬头时，正对上卫廉的视线：“好好学学，等格雷森带着赎金来的时候，说不定你还能把这手耕地本事带回碧水河湾。”
“你这个杂种！到底多下贱的女人才能生……啊！”
卢卡斯话音未落，一记拳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不由得惨叫一声。
猩红的血液从鼻腔中涌出，还没等眼冒金星的他搞清楚状况便被卫廉揪住了衣领，
视线有些模糊，但他仍旧看清了卫廉眼中的森然杀气。
“卢卡斯，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这是你第二次侮辱我的母亲，也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从昨晚嫌弃住所，到嫌弃伙食，最后甚至又对卫廉的母亲发起了人身攻击。
若是其他的侮辱卫廉倒还能忍受，这个世界骂人一般都是骂本人，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但卢卡斯这个家伙居然骂到卫廉母亲头上去了，那他就真的忍不了了。
不喜欢住木屋是吧，那就别住了，直接下地干活！
这个蠢货到现在居然都还没认清楚形势，本来他不想将事情闹得这么难看，
这一拳将会是最后的警告。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舌头割掉，听懂了吗？”
卫廉没有在开玩笑。
卢卡斯被卫廉提的又近了一些，他被迫与那双充斥愤怒的双眼对视。
“听…懂了…”卢卡斯的语气有些颤抖。
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将怨毒深埋于心，只因他心中十分相信眼前这个疯子所说的话。
就像昨晚自己只是说错了一句话，今天他就把自己丢进田地里羞辱一样。
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以后他有的是机会收拾卫廉这个杂种！
“罗恩，好好看着这个家伙，今天任务没完成不要让他吃饭！”
泄愤般重重的将卢卡斯摔在田里，卫廉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贵族大多尽是些带着虚伪面具的伪君子，但显然卢卡斯这个蠢货是个例外。
他都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卫廉现在没什么心思去研究蠢货的生存方式，
他需要计算一下耕田的速度。
因为耕田的速度关乎到领地发展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