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蝉

监护仪报警声第三次响起时,沈清嘉正在给实习生讲解镇痛泵操作规范。九号床新入院的作曲家突然开始喷射性呕吐,淡绿色胃内容物溅在床头柜的琴谱上,降B大调的音符在胆汁里浮沉。

“上约束带!“她扯开患者衣领,发现锁骨下方埋着熟悉的化疗港——那是神经外科特制的双腔导管,末端延伸进颈内静脉的阴影里泛着不祥的青紫。这个型号的医疗器材,上周她刚在陆清让的CT片里见过。

护士递来的病历卡证实了猜测:「陆清让,28岁,胶质母细胞瘤术后复发」。沈清嘉的橡胶手套在金属床栏上擦出刺耳声响,三天前这人还在梧桐道上用银杏叶给她编戒指,说下周要去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

“准备20%甘露醇静滴。“她掀开患者眼皮,左侧瞳孔已经扩散到5mm。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突然与记忆重叠:去年深秋在急诊科值夜班,有个醉汉将玻璃酒瓶砸在陆清让掌心,当时他的瞳孔也是这样在剧痛中忽大忽小。

手术刀忽然被按住。沈清嘉抬头看见麻醉师欲言又止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把开颅钻往患者太阳穴比划。无影灯在视网膜上灼出七彩光晕,她想起昨夜陆清让枕在她腿上读聂鲁达,止痛贴的药效让他把“我承认我历尽沧桑“念成“我承认我想吃枇杷膏“。

“沈医生?“巡回护士举着颅骨固定架迟疑不前。

沈清嘉扯下被汗浸透的手术帽,露出藏在里面的银杏叶发卡。这是今早陆清让趁她熟睡时别上去的,叶片边缘还残留着多柔比星药液的苦香。她突然转身冲出手术室,在更衣室储物柜最底层翻出三个月前的会诊记录——神经影像科主任龙飞凤舞的批注刺破黑暗:「建议安乐死」。

消防通道的声控灯随着抽泣声明明灭灭。沈清嘉数着台阶上的烟头,第七个是她生日那天和陆清让偷偷溜上来接吻时踩灭的。那时他锁骨下的化疗港还没拆线,吻到动情处会突然偏头痛发作,却骗她说这是艺术家特有的灵感震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陆清让发来的新消息悬在锁屏界面:「今晚的月亮像你落在ICU的听诊器」。她点开直播链接,看见他正在音乐厅演奏自己谱写的《脑脊液圆舞曲》。镜头扫过琴键上黏着的镇痛贴,观众席无人察觉第三乐章少了两个升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