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致虚极，守静笃

热浪炙烤着窑场，二十座龙窑吞吐着火舌，陶工们的短褐被汗浸成深色。

我蹲在窑口拨弄柴火，余烬的红光映在陶土裂纹间，像极了昨晚手机屏幕的幽蓝。

“再加柴！午时前要出窑！“窑监挥着青铜量尺，尺身上的刻度被磨得发亮，“郢都的贵族订了三百件云纹甗，误了工期都得黥面！“

学徒阿桑的手在陶轮上打滑，泥坯歪成扭曲的壶形。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混着陶泥在脸上糊成面具：“这已是碎了的第七个...“

老子拾起碎裂的泥片，指腹抚过裂口：“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他将残片浸入水瓮，气泡如星斗浮起，“燥土遇急火，安得不裂？“

窑监夺过水瓮砸在地上：“慢工出细活？楚人的刀剑可不等！“瓮片溅起的泥水在热浪中“嗤“地蒸腾，“今日戌时不出窑，全去修城墙！“

我翻看订单记录，云纹甗的器型复杂得离谱——甑部要镂空七十二孔，鬲足需刻满雷纹。

正午日头最毒时，窑内传来瓷器开裂的脆响，像极了上周送餐时摔碎的保温箱。

“歇一刻钟。“老子突然敲响悬在槐树下的废钟，“致虚极，守静笃。“

窑工们愣在原地，窑监的青铜尺僵在半空：“你说什么？“

“他说你们该休息。“我挡在老子身前，“连续劳作四时辰，失误率已超四成！“

树荫下，老子用陶泥捏制小兽。阿桑凑过来时，他递过一只泥牛：“万物并作，各复归其根。“泥牛在掌纹间缓缓干燥，裂出天然的冰花纹。

“您这技法...“阿桑盯着纹路，“比我们刻的云纹还精细！“

“燥土贪功，静泥自成纹。“老子引他触摸树根处的湿泥，“试试这个。“

窑监的怒喝打断了对话：“偷懒的贱奴！“青铜尺劈向阿桑手中的泥牛。老子扬袖格挡，量尺“当“地撞上他腕间的骨镯，断成两截。

热风卷来烧焦的黍米味，老子拾起断尺：“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他走向最躁动的龙窑，将断尺掷入火口。青烟倏然转白，窑内传出清越的裂瓷声。

“毁我量器！“窑监暴跳如雷，“押他去城旦舂！“

老子却盘坐窑前，以掌贴地：“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窑火奇迹般渐弱，窑温稳定在 1150度。

我趁机带窑工们取来河底沉泥。湿润的粘土在慢速陶轮上舒展，阿桑的手不再颤抖。阴干的素坯刻纹时，泥屑如细雨飘落，而非此前纷扬的燥尘。

“戌时已到！“窑监踹翻水瓮。

老子起身拂去陶尘：“归根曰静。“

开窑的刹那，三百件云纹甗流光溢彩。镂空处的冰裂纹自然天成，与刻纹浑然一体。窑监的怒容凝固在蒸汽里——楚使正抚摸着甑壁惊叹：“这火痕纹，可是新创？“

暮色中，老子在槐树下堆起陶泥小山。阿桑用慢轮塑着陶鸟，翅羽纹理在余晖中清晰可辨。

我摸着发烫的陶坯，突然想起手机里存着的《考工记》拓片——那些被注释覆盖的古字，此刻正随热浪在眼前游走。

章节彩蛋

《考工记·窑冶篇》补遗：“昭王三十七年，函谷窑场献云纹甗三十件。其纹路如冰裂，火痕似雷纹，楚使疑为鬼工。后考古者于甗内壁发现微型刻痕，辨识为'致虚极'篆体，旁注'慢轮生纹，急火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