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繁华热闹,远处长年不灭的燃灯塔,岸上各式客栈,装饰华美的驿站,人头攒动,马嘶车沓。一艘艘满载的船只行驶在潞河之中,船帆高高扬起,都快看不见远处的河面了。
绍桢直接送纪映上船,刚踏上船梯就刮起了大风,吹得她的大斗篷猎猎作响,连忙钻进船舱。
纪映笑道:“上回这样和你一起来码头,还是我在扬州送你进京呢,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绍桢点头:“我长大了。二娘只带这么点东西,路上够用吗?”
“尽够了,”纪映摆手让船舱里帮着抬箱笼的伙计先出去,“我只暂时回去一趟,办完了事仍然来京城,路上少了什么,再买就是了。”
绍桢抱着她的手撒娇:“二娘要早点回来啊,纪园一空,我都成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了。”
她说着眼睛一酸。
“我真想和你们一起回扬州去……”
她话音刚落,便听“嘭”地一声,舱门被一脚踹开,她下意识看过去。
竟然是太子,他神情冰冷地站在门口,她还从没见过太子这么恐怖的眼神。
太子道:“你想去哪儿?”
绍桢被他吓住了:“您……您说什么?”
太子一步步走近,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想回扬州?”
纪映见这男子十分年轻,气质却尊贵无匹,对绍桢态度又这么理所当然地不客气,猜也猜到是谁了,跪下道:“民妇叩见太子殿下。”
绍桢听到二娘的声音,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太子的眼神亮得惊人,全是阴戾之气,大手像铁钳一样扣着自己,她奋力挣脱:“我没有!放手!你弄疼我了!”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太子见她否认,找回了点理智,略松开手劲。
绍桢立刻用力抽回手,揉着手腕,上面被太子攥住的地方起了一圈青紫,正在慢慢肿胀。
她后退几步,手腕上传来灼烧的痛感,绍桢委屈道:“是我二娘要去扬州,我难道不能来送一送吗?!”
太子在船舱里打量一圈,没看见赵弘鄞,心里的愤怒才渐渐消散,生硬道:“就算是来送别,你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绍桢也来了脾气:“我不是留了人在家看门吗!什么叫一个人也没有?刘泉这个懒货,跑哪里去了!我回去要找他算账!”
太子道:“那奴才喝成醉鬼了,连句话都说不清,你这当的什么主子?我问你,船都要开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绍桢睁大眼睛:“又没人来和我说,我留了条船梯下去的!你能不能问清楚了情况再来兴师问罪啊!”
原来是误会了她。
太子消了气,拉过她的手腕揉捏,放柔了语气:“是我错怪了你。疼不疼?回去我给你抹药。”
这么快就服软?
绍桢不敢置信,她都做好吵翻天的准备了。但是二娘还在那里跪着,她也不习惯在二娘面前被太子这么搂着,觉得非常尴尬。
她只能见好就收,勉勉强强道:“你真好意思——还不让我二娘起来吗?”
太子都快忘了屋里还跪着人,又是绍桢敬重的长辈,便起身亲自扶她起来,跟着绍桢的称呼:“二娘快请起,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说着就要作揖深拜下去。
纪映觉得今日受到的惊吓可比平生所有了。平时坊间东宫的名声是非常好的,今日得见,在她家绍桢面前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虽然年纪确实不大,好像还没及冠?
她哪里敢真的受太子这一拜,连忙侧身回避,口称不敢:“……是民妇耽搁桢儿多时,惹殿下误会,不怪罪她就很好了。”
太子笑容和煦一如春风:“二娘说笑,我怎么会怪她?原本就是我打扰了,你二人应该还没叙完话?我去岸上等着。”作势就要出去。
绍桢腹诽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二娘又不傻,还会真的让他就这么上岸吹风?
纪映只能道:“民妇已经交代完了!左右船快启程,她又不去扬州,殿下不如带她一起上岸?”
太子从善如流,搂住绍桢的肩膀拉她起来:“二娘说的是,那我们不耽误您的行程。扬州距京千里之遥,路途不便,我派人护送您南下,万万不要推辞。”
行了一礼,强硬地带着绍桢出了船舱,控制着力道,不会让她挣脱,也不至于让她疼痛。
绍桢出了门才发现,上船时热热闹闹的码头不知何时已被清空了,人音俱静,甲板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着军士。
她有些心惊,看这些人的服饰,好像不是宫中禁卫。为首捧着东西给太子的是车之棠。
等太子从他手中接过物什展开,她才看清这是一顶帷帽,四周宽檐,垂下长长的皂纱。他直接给绍桢戴上,皂纱一直垂到她的腰间,视线也蒙上一层阴影。
绍桢一把掀开纱布:“我戴这个做什么?”
太子没说话,专注地帮她系好丝带,才笑道:“码头上这么多人,就算静了场,难保没人看见你。难道要让人知道我大张旗鼓地追来码头找个男人吗?”
“……”绍桢道,“皇上不是让你监国吗?怎么又有空出宫?”
太子牵着她的手踏上船梯,十指紧扣,身后军士齐整如一地跟上。他笑道:“又不是登基了,代理国事而已,辅政的大臣也不是摆设。来见你的时候还是有的。”
绍桢鼓了鼓腮帮子。上了马车,太子摘了她的帷帽,将她抱在怀里坐着。
绍桢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邓池神情迷惑地望着这边,像是不清楚为什么公子被太子带走了,张鼐和他说了句什么。
“我怎么跟你一起走?你还去明山别院吗?”绍桢转头问他。
太子头也不抬:“我花这么多功夫来通州,难不成叫我独个回去?绍桢,你也太不体谅我了。”翻过一页:“不用管他们,保管毫发无损地帮你送回别院。”
绍桢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念头却一闪而过,捉也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