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旧城区笼罩在铅灰色的雾霭中，林若曦的球鞋踩过积水坑，溅起的泥点在她裤脚留下深色痕迹。程宴辰走在前方三米处，白衬衫的后背已经被雾气打湿，紧贴在肩胛骨上，勾勒出两道锐利的线条。
“还有多远？“她压低声音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间的木制项链。那道闪电状的裂痕正在发烫，松脂味的液体从缝隙渗出，在她锁骨处凝结成蓝色的琥珀。
程宴辰突然停下，黑色皮鞋碾碎了一截枯枝。他弯腰拨开墙角的碎玻璃，露出刻在水泥地面上的数字“117“，旁边还刻着个小小的∞符号。“八岁那年，“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带我来这里做'特殊天赋测试'。“
林若曦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左手无名指在轻微抽搐——这是记忆被篡改时的生理反应。她刚要开口，余光瞥见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方，一只机械蜘蛛正调整着红眼焦距，金属关节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嗒“声。
铁门突然无声滑开三十厘米，门轴上的润滑油闪着新鲜的光泽。林若曦的指尖触到背包里的干扰器，却摸到个陌生的硬物——一张印着她照片的磁卡不知何时出现在夹层，照片里的她穿着白大褂，日期显示是三年后的圣诞节。
地下通道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次第亮起，像在举行某种诡异的欢迎仪式。墙壁上的抓痕在特定角度下组成无数个“117“，最深的一道里嵌着半片指甲盖，边缘呈现不自然的蓝紫色。
“记忆提取的副产品。“程宴辰用手电照亮地上一滩黏液，“他们用纳米机器人溶解海马体，失败品会...“他的话被突然变红的应急灯打断，广播里响起机械女声：“A23-A24协同测试第118次启动，倒计时2小时37分。“
主实验室的门自动开启，三十块监控屏幕同时亮起。左上角的画面显示他们此刻正站在门口，而视角来自天花板某个不存在的摄像头。右下角的分屏里，“3月17日00:00“的倒计时正在以两倍速流逝。
程宴辰突然砸碎控制台玻璃，扯出缠绕着神经状导线的芯片。接触空气的瞬间，所有屏幕闪现同一画面：穿实验服的林若曦正将注射器扎进程宴辰颈部，他蓝色的眼泪滴在手术台金属面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凹痕。
“这是...“林若曦的质问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天花板石膏板剥落后，露出后面蜂巢般的玻璃舱，每个舱体都漂浮着程宴辰的克隆体，条形码从A23-1到A23-117。最近的那个舱体突然开启，腐臭液体中漂浮的半溶解尸体手里，攥着他们在咖啡厅交谈的照片。
项链突然裂开，微型存储器掉在地上投射出全息日志：“第117次轮回终止原因：A23对A24产生情感依赖。解决方案：重置A24情感模块，强化服从性编程。“
林若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闪过陌生画面：她站在环形控制台前，看着数百个屏幕里的程宴辰以不同方式死亡。最中央的显示屏上，白发苍苍的她正在记录：“情感变量导致实验偏差，建议采用更彻底的记忆清洗。“
程宴辰突然掐住自己喉咙跪倒在地，蓝色液体从指缝渗出。他的虹膜变成银白色数据流，声音分裂成双重音轨：“他们...在用我的眼睛...看...“他的右手突然180度反转，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自己拧断了颈椎。
整个实验室开始像素化崩解。墙壁像融化的蜡一般剥落，露出后面无限延伸的玻璃舱阵列。每个舱体都在循环播放程宴辰的死亡场景：坠楼、中毒、电击...第117号舱体里，他的克隆体正在重复咖啡厅里与她对话的每个字词。
所有监控屏幕突然同步，显示黑衣人首领摘下口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赫然是三十年后的林若曦。“认知偏差很有趣吧？“无数个声音在空间里共振，“你每次以为在反抗，其实都在完美执行程序。“
激光束穿透林若曦胸膛的瞬间，她看清地面马赛克拼图的全貌：117具尸体组成的莫比乌斯环。环的尽头，程宴辰的嘴唇开合三次，鲜血从嘴角涌出，但口型清晰可辨：
“杀了我。“
林若曦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正躺在宿舍的床上。
窗外阳光明媚，远处传来学生嬉笑的声音，仿佛昨夜的逃亡、实验室的崩塌、程宴辰的自毁，全都只是一场噩梦。
她颤抖着摸向脖颈，木制项链完好无损地挂在原处，那道闪电状的裂痕消失了，表面光滑如新。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日期：3月16日。
——时间倒流了。
但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指尖触碰到枕边的一张纸条，上面是程宴辰的字迹：
“不要相信今天的我。“
林若曦翻身下床，动作太急，膝盖撞到了桌角。疼痛真实得可怕。她拉开抽屉，翻出之前记录的笔记本——所有关于轮回的笔记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几页潦草的课堂记录。
但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瞳孔骤然收缩。
在纸张最边缘，有一行极小的字迹，像是被人用针尖刻上去的：
“117次轮回后，时间开始重叠。“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狂跳。
——这不是普通的轮回重置。
——时间正在折叠。
教学楼前，程宴辰倚在树下等她，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抬眼看她，嘴角带着熟悉的弧度：“昨晚睡得好吗？“
——太正常了。
——正常得可怕。
林若曦的指尖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个细节：他的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手肘，手腕内侧的条形码消失了；他的眼神平静，没有记忆闪回时的混乱；他甚至戴了一块新表，表盘上的日期清晰地显示着3月16日。
——这个程宴辰，是“干净“的版本。
——他不记得昨晚的事。
——或者说，他的记忆被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