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范夫人来了。”
嘉靖正在用晚膳，高忠进来通传。
能在皇帝用膳的时候，还来通传，必然不是普通的待遇。这位范夫人，正是嘉靖的乳母，陆炳的亲娘，按规矩，她应该称为“陆夫人”，但嘉靖在迎蒋太后入宫的时候，已经封范氏为“奉圣夫人”，赐了一品诰命，出入宫禁，宫中乘舆等特权，若真论起地位来，她才是陆家品级最高的，因此称呼其母家姓氏。
“乳母来了，快请。”
“臣妾范氏，见过吾皇陛下——”
“哎呀，乳母这是做什么。”嘉靖把范氏扶起来，拉着她坐下，吩咐茹瑶道：“去再拿一副碗筷来。”
茹瑶也是在清宁宫见过范氏多次的，所以并不生疏。范氏也知道茹瑶的特殊地位，从来都是把她当成如蒋太后一般尊重，半点也不敢失礼。
“打扰了陛下用膳，臣妾罪该万死。”
“乳母不要这样说话，朕觉得生疏了。”嘉靖叹道：“自登基以来，世事变迁，朕深感疲惫，若潜邸旧人也都如此，朕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乳母不常来见朕，今日是怎么了，有事吗？”
“今日入宫探望太后，听太后说起，陛下近日消瘦了，惦记陛下，所以就过来了。”范氏看着嘉靖的面庞，眼眶微红：“白天不敢叨扰，便央求太后允许留在宫中居住，赶在这个时候来瞧陛下一眼。”
“如今也怕是只有乳母来见朕，只是为了看朕一眼了。”嘉靖鼻子微酸，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
他很小的时候穿越过来，其实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眼前的范氏。
自他的兄长朱厚熙夭折后，蒋氏的身体便一直不好。生下他的时候，一直没有奶水，正好指挥使陆松的夫人生下女儿，也就是陆炳的姐姐，奶水充足，便请她做奶娘，哺育年幼的嘉靖。
其实，那么小的孩子，理应是不记事儿的。陆松和范氏也没打算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但嘉靖是穿越来的，他记事儿，范氏又是真的实心实意的照顾，嘉靖哪能不记在心里。
因此待陆炳出生后，他就一直把陆炳视为是一奶同胞，从会爬的时候，就把陆炳带在身边。在入宫之前，俩人真可谓是食同桌寝同榻，便如一个人似的。
“陛下如今是天子了，天下系于一身，臣妾一介妇人，本不该多言。但陛下毕竟是臣妾带大的孩子，臣妾私心，只愿陛下，不管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先顾好自己。吃好饭，睡好觉，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朕知道。”嘉靖握住范氏的手，一时无言。
其实范氏的这些话，旁人也不是没有说过。但嘉靖听在耳朵里，就是不一样。人其实是很敏感的动物，就算是同样的话，同样的关心，也会下意识地分析对方是否带有别的目的，如果是，即便这关心多么真诚，终也是无用的，没有半分的感动。
范氏又唠叨了一会儿，陪着嘉靖用完了晚膳，告退回清宁宫去了。
“是你请乳母来的么？”
回到东暖阁，嘉靖忽然问道。
“唔？”茹瑶有些慌乱，装作没听见，没有搭茬。
嘉靖笑了起来，没有再问，道：“铺床，朕要休息了。”
“嗯！”茹瑶这回听见了，眉眼弯弯像个月牙儿。
道录司。
张存回到执事房，掏出火折子刚想点燃油灯，火光亮起的瞬间，突然吓了一跳。
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个道士，这人无声无息的，脸色还有些白，乍一看跟个僵尸似的。
“吓死我了，葛兄，你怎么来了？”
“昨夜我在京郊开工，看到灵气冲天，便过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有大能先师羽化飞升了？”
“哪有啊！”张存离着远远地，坐在了炕上，下意识地保持距离，这位葛兄乃是茅山宗的世间行走，俩人打过几次交道。和官方认证的正统，正一道不同，茅山宗多传秘术，多少都沾点邪性。就比如眼前这位葛顺葛道士，他一不炼丹，二不修符箓，专门捉鬼。
说是捉鬼，其实谁也没见到过鬼。盗墓倒是总见着，俩人第一回相见，就是葛顺拿着墓里挖出的古董找张存变现，张存本来是不打算掺和的，但里头利润实在是太厚了，左手倒右手，他就能独得七成利润，一年搞两回，比俸禄都多。
“你家师父没告诉过你么？封禅断绝五百年，绝天地通了，剩下那点灵气，连个丹药都炼不出来，还飞升？怎么可能，就是有飞升的，那也是武当山的三丰祖师，他闭关一百多年了，你去瞧瞧去？”
“不是飞升，天门怎会开？”
“你也感觉到了？”张存压低了声音：“师兄功力不弱啊，我若不是手里有这颗印绶，我都察觉不到。”
道录司作为国家管理道士的职能部门，主官称为“正印”，由历代天师执掌。天师坐镇龙虎山，自然是不能入朝听命的，所以除了正印，还有一个“副印”，算是正一教驻朝廷办公室主任，领道录司执事，手里有一枚“天师印”的复制品，是第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启奏朱元璋得到允许后炼制的一颗副印，刻有“副篆都功印”五个字，与正版天师印的“阳平治都功印”六字略作区别。
这颗印的本质是一个法器，通过正一教的秘法，可以用来在京城和龙虎山之间传递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确实昨日天门开了六个时辰，仙灵之气散于世间。但到底是因为什么，确实不知，因为在宫里。”
“宫里？”葛顺皱眉：“怎么会在宫里，宫里没什么修道之人吧。”
“我已经把消息传回龙虎山了，还没消息传回。对了，还有两件稀奇的事儿。”张存说道：“今日陛下下旨钦天监，说要建一座观星台，要求确保位置对着紫薇垣，约摸着跟昨晚的事情有关。还有就是内阁毛纪毛阁老召我入府，问了很多修行的事情，还让我推荐一人给他做幕僚。葛兄若有心思，我可以代为引荐。”
“不必了，茅山宗伺候不了人。”葛顺从怀里拿出一个蓝布包裹的东西，搁在了桌上，道：“这个东西，还请代为出手，我要五百两，余下的都是张师兄的。”
“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