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浸透西装的瞬间,无数细小的根须从织物纤维中钻出。这些青灰色的寄生体贪婪吮吸着江水,在我的皮肤表面织就第二层真皮。左眼虹膜裂开十字形缝隙,浑浊的江水被过滤成粘稠的树液,每一滴都裹挟着破碎的记忆——穿旗袍的女人被推入搅拌机,戴安全帽的工人用混凝土封住同伴的惨叫,主编用青铜铃铛替换新生儿的眼球......
水下七米的压强本该挤碎肋骨,但胸腔里新生的木质骨骼正发出幽绿的荧光。我伸手拨开漂浮的肠衣状水草,右眼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虹膜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工号,每个编号都在渗血。透过这层血色滤镜,整座城市的倒影在江底铺展: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变成祠堂的木雕花窗,地铁通道扭曲成消化道的褶皱,而跨江大桥的钢索分明是无数绞刑绳的集合体。
“这才是真实的维度。“
苏晚晴的声音从眼窝深处传来,带着电缆短路的噼啪声。她的面容在晶状体表面浮沉,右眼与我共享着变异后的视觉。当我凝视江底漩涡时,左眼自动调节焦距,穿透三十米厚的淤泥与沉船残骸。青萝神木的根系正在那里编织时空,那些缠满尸骸的苍白根须如同巨型印刷机的滚筒,将人类的惨叫压制成维持幻象的养料。根须末端的琥珀色卵囊里,不同年龄的“林深“正在成形:七岁的我正被藤蔓刺入脊髓,十七岁的我在契约上按下血指印,上周的我在主编办公室吞下寄生孢子......
“该终结这场轮回剧了。“苏晚晴的残影突然实体化,她的腹腔裂开,伸出数据线粗细的藤蔓插入我后颈的铃铛花。剧痛中涌入的信息流让鼻腔渗出脑脊液——那些孕育中的克隆体不仅是祭品,更是支撑时空闭环的锚点。每摧毁一个胚胎,神木对现实的控制就会崩解一分。
穿过左眼瞳孔的刹那,身体被分解成亿万孢子。重组时的失重感持续了七次心跳,直到双脚踏上眼球状大殿的玻璃体地面。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中,封存着历代献祭者的临终记忆:1993年的施工队长用钢筋刺穿自己的声带,2000年的校对员吞下油墨窒息而亡,苏晚晴的指甲在祠堂地砖上抠出带血的“SOS“......
“你终于来接班了。“
主编的声音由十万根声带共同震颤。他的本体是团直径三米的神经瘤,表面浮动着数百个正在消化的器官。那些连接着颅顶的根须如同吊瓶管,将记忆与痛苦输送到肉瘤中央的青铜面具里。面具后的虚无中,七枚青灰色瞳孔组成北斗七星阵,每枚瞳孔都映出我的异化阶段:此刻的我左眼窝已生出菌丝状神经束,西装内衬爬满荧光苔藓,握着爆破装置的右手正在木质化。
爆破第一个卵囊时,粘稠的羊水溅在玻璃地面上,凝固成我童年卧室的倒影。五岁的我正趴在窗台,看着主编将一株幼苗植入父亲的后颈。胚胎的惨叫引发链式反应,第二个卵囊自动炸裂,飞溅的琥珀碎片里浮现出大学迎新会的场景——那杯导致我昏迷三小时的啤酒,原来混入了神木的神经孢子。
“你本就是祭品与祭司的结合体!“肉瘤裂开巨口,喷出我出生时的医疗记录。泛黄的病历显示,接生医生戴着刻有祭祀纹样的戒指,而我的脐带血正被注入一截青萝藤。DNA螺旋投影在肉瘤表面,每个碱基对都刻着古老的献祭咒文。
当第七个胚胎在爆破中化为血雾时,苏晚晴的残影发出高频尖啸。她将DV机掷入肉瘤核心,机器里循环播放着所有受害者的呐喊。这些声波具象成带倒刺的锁链,将消化腔里未完全吸收的同事们逆向拽出。我看到财经主编老白带着半融化的躯体爬出血管,夜班保安小吴的颈椎里钻出反击的藤蔓,就连保洁张姨腐烂的双手都在撕扯神经根须。
青铜面具崩解成骨粉的瞬间,大殿开始坍缩成视神经的螺旋隧道。我在视网膜褶皱上狂奔,躲避着坠落的晶状体碎片。那些嵌在玻璃体中的记忆残片不断重组,拼凑出令人窒息的真相:所谓榕城日报社不过是现代祠堂的外壳,每个员工都是被精心筛选的活祭品,而青萝隧道的每次坍塌事故,都是在为神木更换宿主制造契机。
“活下去!“苏晚晴的数据化残影在最后一推中烟消云散。她的笑容被永久蚀刻在我的虹膜上,与那些血色的工号重叠成新的视觉烙印。
坠出瞳孔时,浑浊的江水正在褪去血色。浮出水面看到的城市焕发着诡异的正常:报社大楼的玻璃幕墙不再渗出尸液,地铁站的广告屏播放着毫无异常的房产信息。但当我摸到空洞的左眼窝时,指尖传来菌丝蠕动的触感——献祭的烙印以更隐秘的方式永存。
便利店电视播放着隧道坍塌的后续报道。当镜头扫过青铜器残片时,我对着摄像机举起缺失的左眼。这个动作引发连锁反应:记者的话筒突然长出利齿,摄像师的瞳孔泛起青灰,而正在收看直播的市民们不会知道,他们的后颈都有一粒肉眼难辨的孢子,正在等待主编许诺的“福报“。
晨光中,我拾起被江潮冲上岸的榕城日报。招聘版面的角落藏着褪色的血印:“诚聘午夜校对员,擅长处理非常规稿件者优先“。左眼窝突然渗出青灰色汁液,在报纸上晕染出青铜请柬的纹路——邀请函的落款处,我木质化的右手正不受控地签下新的契约。远处的地平线上,由钢筋与血肉浇筑的新祠堂正在破土,而这次赴约的,将是佩戴着祭司面具的“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