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赌场

南广河的夜雾粘在皮肤上,像浸了油的纱布。

刘世明翻出医院围墙时,肋骨的钝痛突然尖锐起来。

码头方向传来柴油机的轰鸣,他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彩票,蜷缩在彩票站门口硬生生等到了穿花衫的老板娘开门。

彩票站柜台上的验钞机发出沙沙声,老板娘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捏起那张皱巴巴的热敏纸:“小娃儿运气好哟。”

十四张十元钞票拍在玻璃板上时,刘世明闻到了油墨里混着的霉味——这是刚从银行取出的。

刘世明将140元全都放进内裤里,马不停蹄地来到学校后巷。

“张超那家伙没有补课,不知道有没有在台球厅。”

后巷的录像厅正在放《古惑仔》,他闪进隔壁台球店,穿二中校服的胖子正趴在台球桌上瞄准,旁边还站了个染了头发的精神小妹,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

“这家伙果然在这里打台球把妹。”

刘世明撇了撇嘴,拉着张超来到角落。

“张超,你爸搞回来那台拍立得相机借我两天。”

“你在想屁吃,我爸花了五百块买回来的,给你弄坏了他非得打死我!”张超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刘世明抽出五张钞票,“押金五十,还你时再加二十,弄坏了我赔你双倍。“

胖子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你从哪搞的......”

“王老五那里借的啊。”刘世明故意压低了音量。

“卧槽你还跟王老五他们赌呢?我爸都说了他们跟社会上的人有联系,不要跟他们往来。”张超本来有些心动的,听完直接摇头拒绝。

“我已经找到了赢他们的办法,就算赢不了也能抓住他们出千,就靠你的相机了。”刘世明打起了感情牌,“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救救我。”

看着刘世明恳求的目光,余光又瞥到了台球桌旁打球的小妹,小妹可花钱了!

“80块,你得给我打个字据!”张超咬着牙,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十五分钟后胖子哆嗦着从书包掏出宝丽来635,相机套上还印着“香港回归纪念“的烫金字——这是他那个跑船的舅舅给他爸带的走私货。

“这也太大了吧?”刘世明皱着眉头,“你这书包也借我两天。”

张超犹豫了下,相机都给了,索性多个书包也没啥,直接递给了他。

“两天,一定要还给我啊!”

……

半小时后,刘世明背着书包来到了车站。

“娃儿去哪?”售票员叼着烟卷,车窗上“严禁携带易燃品”的标语被熏得焦黄。

刘世明摸出奶奶给的五个煮鸡蛋:“到炉州要几多钱?”

“十二块。”女售票员涂着劣质口红的嘴突然咧开,“不过嘛......”她指甲敲了敲“未成年人禁乘”的告示牌。

当第四个鸡蛋滚进售票员的帆布包时,刘世明终于挤进了弥漫着鸡屎味的车厢。

最后一排蜷缩着个戴草帽的老农,脚边竹筐里传出雏鸭的叫声。

他贴着发霉的座椅数钱:彩票兑奖的140块,除去车费和押金还剩48,回来的车票加一顿饭钱还有多。

“钱真不够花啊!”刘世明感叹了一句。

车灯扫过路碑上的“戎州-炉州”,刘世明突然被颠得撞向车窗。

1998年的国道还是碎石铺的,车轮碾过坑洼时,车厢里响起成片的呕吐声。

他死死按住肋部,前世记忆却在颠簸中愈发清晰:那个设在炉州老窖废弃仓库的地下赌场,两个月后因为赌资纠纷死了七个人,主犯在法庭上供出的暗号正是“黄桷树”。

下午五点十五分炉州小市客运站。

刘世明蹲在公厕水龙头前抹了把脸,凉水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对面杂货铺的收音机正在播早间新闻:“我市公安开展夏季治安专项整治......”

“要买啥子?”老板娘抠着指甲缝里的瓜子屑。

“请问老窖八仓库怎么走?”刘世明指着她身后泛黄的地图。

老板娘的眼神不耐,赶苍蝇似地挥挥手:“早拆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刘世明秒懂,递出一张十元:“给我二舅送东西,他住在那边,对了,他让我来时帮他带包红梅。”

她甩出包红梅烟砸在玻璃柜上,“出门左转,过两个路口右转。”

看着刘世明转身离去,老板娘嘀嘀咕咕:“人傻钱多,去那地方的都不是啥好东西。”

龙马潭区废旧仓库。

哪怕已是傍晚仍旧酷热,热浪把柏油路烤出沥青味,刘世明趴在对面的荒草堆里,相机硌得胸口生疼。

二十米外的铁皮棚子看似堆放饲料,但进出的人都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左手拍三下门框,右手比划数字“八”。

当第七个拎着蛇皮袋的男人进去时,刘世明终于动了。他抓起把河沙抹在头发上,又把裤腿卷到膝盖:“叔,我老汉让送点吃的过来,说今天不回去吃饭。”

“暗号。”门缝里露出双三角眼。

“黄桷树下来的人。”刘世明故意把川南口音改成贵州腔,脏兮兮的脚趾在破解放鞋里缩了缩。

“你爹叫啥?”铁门吱呀开了条缝。

刘世明的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王建军。”

这个人就是前世新闻上被打死的一个,他只能赌一手了。

就在刘世明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膛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

“等等,我看一下。”三角眼突然拦住了他。

刘世明连忙拉开书包,露出里面的泡沫饭盒。

“进去吧,送完赶紧滚。”

刘世明强压着不让自己的手脚颤抖,走了进去。

热浪裹着烟酒味扑面而来,二十几张油腻的面孔围着牌九桌,墙上的“莫谈国事”标语被熏得焦黑。

穿的确良衬衫的荷官正在发牌,他左手小指戴着个玉扳指——正是前世新闻照片里那个死刑犯的特征。

刘世明偷偷用余光看见三角眼转身去看门,连忙把饭盒拿出来,放在一个瘦子身边。

赌徒们正聚精会神看着荷官开牌,竟然没几个人注意到刘世明。

趁着刚刚拿饭盒,刘世明把相机提了起来,用书包盖着只露出一个镜头。

缩在角落关掉闪光灯,按下快门,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