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的泡菜坛子在推土机履带下炸开时，我恍惚看见了敦煌飞天的漫天璎珞。紫苏叶混着辣椒末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活像出殡时撒的纸钱。貂皮男被泡菜汁糊了满身，跺着脚骂街的姿势像极了跳大神的萨满。
“赔我的三十年老坛！“王婶抄起竹扫帚横扫千军，“这里头腌过抗美援朝的萝卜干！“
张老头突然拽着我往后院跑，军胶鞋踩在泡菜汁里直打滑。葡萄架下埋着的陶瓮露出半截，他哆嗦着扒开泥巴，掏出的油纸包里裹着本《列宁格勒建筑图谱》。泛黄的扉页上粘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俄文批注间夹杂着稚嫩的铅笔字：“爸爸，我把飞天画进喀山大教堂啦！“
拆迁队的喇叭声催命似的响。老头突然把图谱按进我怀里，转身掀开地窖盖板。霉味混着釉料香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扫过的刹那，我差点摔了跟头——整面墙码着青花骨灰瓮，每个都描着不同的斯拉夫纹样。
“小雅的...“老头喉结滚了滚，“当年从莫斯科运回来七十二个，碎了三十三。“
窑炉突然发出呜咽般的啸叫。我们冲回去时，只见窑口喷出的青烟在空中凝成个问号。王婶举着铁锅盖当盾牌，正跟拆迁队对砸板砖：“老娘当年是纺织厂女子篮球队的！“
我抱着图谱往工作室跑，后腰挨了记石子儿。翻窗时被窗棂勾住裤腿，“刺啦“声惊醒了梁上的燕群。老头蹲在博古架顶撬暗格，甩下来的灰迷了我满眼——那尊断臂的喀秋莎泥塑里，竟塞着卷敦煌飞天绢画。
文化公司的无人机又来了，这回带着高音喇叭循环播放：“非遗要发展，老窑变危房...“老头突然往我手里塞了管二踢脚：“瞄准了放，当年我炸过老毛子的坦克！“
烟花在无人机旋翼旁炸开的瞬间，巷口传来警笛声。王婶突然戏精附体，瘫坐在泥水里拍大腿：“欺负孤寡老人啊！这窑是给慈禧烧过痰盂的！“
调解员举着记录本左右为难。我趁机溜回地窖，发现骨灰瓮底部全刻着日期——2003年8月17日，正是小雅那班K19次列车抵达莫斯科的日子。最末端的瓮里沉着支钢笔，笔帽上的红五星褪成了粉白色。
雨又下起来时，老头在窑口摆了香案。供品是王婶现烙的糖火烧和半瓶红星二锅头，香炉里插着三支哈尔滨红肠。青烟扭曲成西里尔字母的形状，他忽然抓起我的手腕按在窑壁上：“记着这温度，比骨灰还烫三度。“
后半夜我被烟呛醒，发现老头蹲在院里烧信。火堆里飘出蓝莹莹的灰烬，混着雪松香的信纸残片上是小雅最后的笔迹：“...穹顶修复工程还剩最后三块金箔...“他突然用火钳夹起片烧卷的照片——穿工装裤的姑娘悬在脚手架，鬓角的钢笔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