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红绳

当攀至约三分之一高度时，刹那注意到那轮漆黑的太阳明显扩大了不止一圈。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好消息，足以证明他的计划确实是可行的。但在另一方面，这个可行的计划恐怕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残骸垒砌的高塔在污浊的赤红天幕下显得格外渺小，从尺寸的比例来判断，这座塔更像是一根‘棍子’或者‘针’。

因为积累在废弃孔中的恶性情报已经被刹那尽数扫清解净，残留在这里的尸骸也只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空壳罢了。而这样的空壳自然谈不上完整，更算不上坚固。

以这样的‘碎片’筑起的塔，实际上更接近于垒起来的积木。且不谈基于这种劣质素材构筑的榫卯结构是否可靠，刹那压根也没有那么多的操作空间。

这一整根通天之柱，完全是依靠他的精神力强行粘结在一起的。如果垮塌下去，这些并不算坚固的残骸还会剩下多少可用的部分，他也没法保证。

不过也是因为这一点，即便承载了刹那的体重，只要他的精神力还撑得住这座拼凑出的塔也不会在他爬到一半就开始摇摇晃晃。

这种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左脚踩右脚上天的方式，还真是精神领域特有的体验。

同样的，因为精神力的大量消耗导致全身都像是被硬生生撕裂的体验，也与现实中单纯的大脑刺痛大异其趣。

不过表现虽然不同，这种剧痛来得倒是一样的突然。

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险些令刹那从高塔之上跌落，多亏了先前搜集材料时的练习，他现在对精神体的形态变化已经称得上得心应手。

以胸前吐出的类似蟾蜍的舌头粘结在高塔上，他才没有掉下去多远的距离。

不过抱怨还是要抱怨的。

“之前挨打的时候还没注意，这也太痛了一点吧？！”

从一开始就收敛了巨大的异形躯体，以类似蜘蛛的多臂姿态攀爬在高塔之上的他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此刻，他已经攀登到了大概三分之二的高度。

虽然随着他的行动，精神力消耗所带来的撕裂感也在逐步提升，但到了这个节点，疼痛的烈度就又一次剧烈的攀升了。

面对这种境况，他又怎么可能不抱怨呢？而另一方面，自然也有排解孤寂的成分了。

上一次这么长时间的没有奈落陪伴，恐怕要追溯到当初奈落第一次苏醒之前了。那个时候，为了打发时间他的嘴可是要比现在碎多了。

疼痛对刹那来说向来算不得什么难以承受的东西，就像死亡那样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死不可怕，死是凉爽的夏夜，可供人无忧的安眠（确信）。

但疼痛传达消息刹那可不能忽视，越发强烈的撕裂感代表着他的精神力已经被大量消耗，无论如何他都得加快进度了。

可以说从素材到构筑方式，刹那都没有再来一次的余地。

这座高塔失去了他的精神力维持必然会倒塌，就算素材还够，单纯的重建他倒是已经驾轻就熟，但他可真的没法保证再来一次的话，自己还能不能扛得住来自这废弃孔的同化。

这来自废弃孔的同化可跟他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硬来，把其他东西一概碾碎吸收的漩涡不是一回事，而是像没有听到奈落的声音时，他在那片深海之中感受到的平稳感。

那是更加悄无声息的，如同‘他自己’的心理活动那样的暗示。

将一切激烈的情绪全部淹没、消除，只余下一片死寂的安宁。那对于刹那来说，实在是相当可怕的结局。

老实说，现在精神撕裂的痛楚反倒是帮助他对抗那种精神虚无化的良药。

“啊奈落啊，指引我吧————”

发出了相当丢人的呼喊，刹那的手臂逐渐转化，变成了更加尖锐而牢固的姿态。

前肢以攀缘足为原型，前跗节呈现出钩爪状，向内弯曲时尖端可以和胫节端部的指状突起密接，构成钳状构造的爪子迅速绷直，化作更近似登山镐但附着有大量倒刺的形态。

而后腿则迅速膨胀，演化成跳跃足的形态。

凭借跳跃足和身后的生物质喷口提供的向上推进力与前肢的固定，刹那以更为迅捷且有节奏的方式向上攀登着。

刹那记得好像在现世那边有这么一句‘循此苦旅，直抵星辰’的箴言，不过他倒是更倾向于‘至诚通天’这个可能不是太恰当的翻译。

后者读起来的语感非常好，他很喜欢。而且用在现在这个场景，不也很恰当吗？

碰——碰——碰————

接连不断的碰撞声伴随着被精神力固定的高塔承受冲击后带来的反馈，如同鼓点般在刹那脑海中回荡。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着这阵鼓点，有节奏的跃动着。

五分之四、七分之六、十分之九......

那漆黑的日轮在刹那眼中愈发巨大，最后如同他坠落之前所见到的那样，盈满了整片天幕。

“呼————终究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终于，攀登至高塔之巅的刹那望向头顶那仿佛触手可及的黑色太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可不觉得这狭小的差距是什么偶然，在这精神的领域中，一切都与且只与意志有关。

无论他用多少材料，垒砌出多么高的塔，到最后也必然会剩下这么一点点的距离。

“这，就是试炼的最后一步啊......”

合眼，深呼吸，然后睁眼。

刹那提起全身的气力，猛地纵身一跃。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远超先前任何一次的剧痛传遍了他的全身，紧绷了一路的神经也因此而崩断了一瞬。

“呵啊啊啊啊啊啊！！！！！”

一息之间，以刹那精神力维持的高塔便就此倾覆，从弥散的烟尘之中，数十条形态各异的手臂争先恐后的伸向刹那跃至半空的身躯。

“我才是————真正的刹那！！！”

他们相互纠缠着，融合成一团无数手臂扭曲在一起的难以辨别的团块，发出凄厉的诅咒。

“该死！”

被这毫无征兆的袭击干扰，功败垂成的刹那眼中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了些许绝望的色彩。

他的身躯不断被那团块向内塞进，几乎要被彻底吞噬。

然后，那轮黑色太阳中却垂下了一根纤细的红绳。

“要抓紧哦，刹那...”

以及，阔别许久的，奈落的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