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饮一啄

冗长的队伍甫一入城,打头身着官服的那些人便迅速奔入右侧厢。

眨眼间,崔杞身后就站满了人,先前低迷的声势也随即猛涨。

与此同时,虞朝这边也立刻派出人手领着队伍前进,径直往着连市巷后街方向而去。

无声迈步的队列中,有肌肉虬结的粗壮汉子,有一袭青衫的文弱书生,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尽皆混杂其间。

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这些南缙人的确各有各的不同,但他们投向路旁北虞人的目光,嘴角露出的笑意,却是一模一样。

鄙夷、讥讽……

应是因着几家事先商议,他们的趁手兵刃都已提前上交收拢。

但此刻手中虽没杀器,眼中却是猩红嗜血之意尽显。

一个个的目光,总是在他们所看到的虞人脖颈处来回打转,那副模样是人皆熟。

自家提刀立于鸡笼之前时,不正是此等挑拣目光么……

北人授首!

南人该死!

道路两旁,虞朝兵马排成密集人墙,将自家百姓和缙朝来人阻挡开来。

一众兵丁此时皆覆面甲,让人瞧不出脸色。

只不过他们身后百姓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厌恶、憎恨、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尤其是人群中那些缺胳膊瘸腿的汉子,若是没有前方阻拦,只怕是早就飞扑而出!

陈宁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着实有些难以理解。

在前世,他也是游走往来于鲜血纷争之间,可那时,不过也是因着利益纠葛而已。

即便打过了,转头也不是不可以再做“朋友”。

像眼前这般从官至民,由上往下整齐划一的相互憎恨,倒是第一次见到。

这其中,得是结了多深的血仇呵?

这世间若是有人不得不游走于两方之间,脚踩钢丝而行,才真地是倒了大霉……

南缙队伍足足走了四刻钟,队尾才消失于众人眼前。

就在陈宁以为诸事已了,即刻可以回转王府之际,却见左右两厢包括朱钧炽在内,全都齐齐站起身来。

小胖墩若是要回府,南缙那边也不至于如此礼貌,竟要起身相送?

察觉到是自家想岔了,陈宁当即下意识将视线投向城门洞。

于是,一辆外形朴素的牛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映入眼帘。

两位小道童头前开路,看模样普普通通,拉车的青牛于乡间也是寻常,瞧着也不出奇。

至于车架,一无装饰二无旗号,让人难以生出多看一眼的兴致。

但就是这般极为平凡的一辆牛车,却让南北两方同时起立。

而【耳聪目明】始终激发的陈宁,居然没能察觉到窗帘紧闭的车厢内,有丝毫气息动静。

难道是辆空车?

然而接下来突然停步的牛车,和一只由内掀开门帘的手,才让陈宁惊觉对方竟能避开自家耳目!

随即。

一个头挽“携山髻”身着朴素道袍的道人,便于万众瞩目间,轻轻跳下车架。

“无量大道……贫道广阳子,见过诸位大人。”

道人瞧着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三缕清须于胸前飘荡,神情平静笑容和蔼,既有出尘之气又带入世之风,让人不觉心生亲近。

“见过广阳真人……”

来人广阳子,正是此次隐山道宫委派下山,主持明日盛会之人。

见那广阳子执礼,南北两边皆是迅速靠拢,按照官职高低排开,齐齐还了一礼。

看着身前仍旧阵营分明,但此时却在做着同一件事的两方,广阳子抚须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道宫举办这隐山会,本意就是想消大争于有矩,散大难于方圆。能瞧见南北如此同心协力,贫道甚是欢喜。”

说完此句,广阳子先是特意转向崔杞:“崔大人此次率队北上,所过之处皆能约束得当,端地是辛苦了……”

崔杞闻言再次抱拳:“当不得真人如此夸赞,毕竟此前连胜两回,我大缙是该大度些。”

听得崔杞此番言论,还不待虞朝这边勃然作色,广阳子又转对朱钧炽:“想来这位便是大虞誉王殿下了。”

“正是本王……广阳真人一路舟车劳顿,自明日起还要主持盛会,真是辛苦您了。”小胖墩一脸正色,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

“方外之人,当不得王爷如此礼遇。”广阳子微微颔首,又紧接说道:“这隐山会首次入世,便由大虞负责安顿,该是辛苦王爷了。轮到再次举行之时,望大缙也能如此这般……”

瞬间,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南北两方尽皆安静下来。

休要得意!下次便由我们去你南边耀武扬威了……

暂且忍一忍,只看将来如何招待尔等……

广阳子一句话既平息了眼见要起的双方争执,又点明了山不转水转之意,拿捏局势和劝慰可说是都做得将将好。

只是他话中的“报应”之意,却是太明显了些……

“殿下,便劳烦您领着贫道往这四处瞧瞧吧。”

“这是自然,真人请……”

朱钧炽刚一搭话,这广阳子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他。

随即一老一小竟是安步当车,各自领先他人一步,不疾不徐地往毫城深处走去。

……

……

“真人,眼前这一大片空地,便是明日比试之用。”

临近午时,朱钧炽领着广阳子看过大半个毫城之后,最终还是回到了矮房林这边。

此时此刻,除了他两人,随行便只得汤光祖、大寒和崔杞,以及寥寥几名护卫。

其中,自是包括陈宁与寒露……

环视一遍周遭简陋的矮小房屋,再看了看庞大空地一端此起彼伏的帐篷,广阳子出声问道:“大缙参会之人,便皆住于此处?”

“真人说得没错,正是如此!”

这次还不待朱钧炽开口,稍微落后一步的汤光祖却是坦然答话。而站于他身旁的大寒,脸上也尽是一副理所当然。

这个……

确实是做得太过了些吧?

陈宁站于最后一排,耳中听着前方传来的对话,也是自付虞朝这边也忒不大气了点。

然而偷偷打量崔杞侧脸,却见他除了冷笑竟是浑不在意模样。

这是料敌从宽,对虞人胸怀从未高估的意思?

还是说如若易地而处,他也应是如此……

广阳子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就要张口,见状,陈宁以为他总是要主持些许公道的。

然而,这老道也仅是淡淡一句作罢。

“一饮一啄,皆是前缘。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