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

宜:出行、订盟。

忌:起基、作梁。

当日一早,朱钧炽便身着五爪龙袍,满脸严肃骑于高头大马之上。

马首两旁,是他最为亲近信赖的两名仪卫舍人,再往后,才是王承惠所率护卫队伍。

众人皆知今日不同往常,是以一众护卫尽都抖擞精神,将亲王殿下的出行仪仗高高举起。

清道二对打头,红素绫令旗一对居中。

刀盾一十对,弓箭二十副,按照行军规制护卫令旗左右,另有白泽旗、金鼓旗、画角、花匡鼓、金钲等等皆都一应俱全。

眼见朝日微起,估摸时辰的王承惠当即摆正姿态,浓而重之开喝道:“王驾出行,闲人回避!”

“喝!”

随即,伴着众人一声齐齐高喝。

王旗径直飘舞!

令牌微微斜指!

下一瞬,亮出大虞皇家尊威的队伍,便有条不紊往前直行开来。

金鼓齐鸣间,脚步声轰隆,尽皆彰显堂堂亲王之无上荣光。

朱钧炽端坐马背,神情好似庙中神像,无喜无悲,只管目不斜视。

他胯下座马不但神骏,还颇具灵性。

行进不疾不徐,马蹄下落距离好似测量过一般精准,无需朱钧炽驾驭,便自家晓得随着开路仪仗而行。

也因着这个缘故,陈宁才可不用留神马匹,只管注意周遭人群。

自从朱钧炽就藩毫城,还是第一次如此出巡。

此刻不光是他感受到了皇家威仪,这道旁百姓也尽皆如是。

从这些人的脸上,陈宁看到了敬与畏,尊与卑。

虽然大虞除开皇帝登基驾崩外不行跪礼,但百姓对于朝廷的恭敬,已是刻进了骨子里。

即使朱钧炽本就相貌普通,自家也着实没有甚王霸之气,可围观人群脸上的神色却是做不得假。

发自内心的赞叹崇敬,使得四周一丝杂音也无,也让队伍行进的无比顺当。

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毫城西门。

据陈宁所知,毫城西门最是偏僻,不但离繁华闹市最远,也让稍后将要入城的南缙队伍需得绕行大半个城周。

由此可见,虽说远来是客。

可这阖城上下的虞廷官员,便从未打算过要给南边来的好脸色瞧。

这南缙北虞,相互可谓是南辕北辙……

陈宁眼尖,此刻早就看清了前方景象。

西城门内侧,眼下支起了几座遮阳大棚,一左一右,正是泾渭分明之意。

左边厢,为首的是大寒和汤光祖,两人身后,密密麻麻坐满了地方官。

右边厢,便是崔杞领着稀疏几人。

这情形,有些不对啊……

陈宁匆匆一瞥,心底却是不由暗生疑窦。

按理说这隐山会获胜的一方,得到的修行门径也多,对这个世界而言等同是战力储备增多。

再加上虞朝这边已经连着输了两回,而今次又是在自家地界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大虞上下都该无比重视才对。

可眼前这些人……

小胖墩自是亲王不错,却是个空头的,大寒虽权重,但毕竟位不高。

而汤光祖嘛……暂且抛开汤家不论,也不过只是正四品的知府。

明明主场作战,可这朝廷三品往上的大员竟然是一个没来!

这上京城内,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陈宁原本还在纳闷,但就在下一瞬,凌霄那张狗脸便猛地浮现脑海。

那一晚,陈宁曾从它那张脸上,看到过好似人般的狰狞诡笑。

“虞皇应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

特娘的……

眼下这一幕不正是印证此言了么?

如此,一切也就都串起来了。

凌霄代为传达的上官之命,正是趁着皇位之争霍乱大虞,而大寒关于疗愁花不在毫城的猜测,自然也便有了另一个支撑。

既然要让木棉火中取栗,又怎地可能将他接回南缙。

原来眼前这个漩涡,根本就是逃之不掉避之不开!

看来若是要想驱邪避煞,却得换个思路了……

暗叹口气,陈宁下意识握紧佩刀,引着朱钧炽径直往着左边厢走去。

刚一到得那边,还未等小胖墩下马,汤光祖和大寒便联袂走上前来。

当着右侧厢,还有远处围观的百姓,两人此刻是给足了朱钧炽面子,不但口中连称殿下,还双手抱拳一躬到底。

“两位大人无需多礼。”

看着礼节无可挑剔的两人,朱钧炽心里透亮。

当着南缙人,一切理当对外。

戏,需演得足!

朱钧炽虚抬手臂,看也不看两人直身与否,只管摆动双臂,龙行虎步往前。

等到得一排正中主位,更是仅将衣摆一撩,便微抬下巴一屁股坐下,对后头几排低头施礼的官员竟是一眼未瞧。

“拜见誉王殿下。”

“无需多礼。”

这一刻,傲睨自若的朱钧炽,才真正像是一位大虞王爷。

瞧他这副模样,陈宁莫名生出一股感觉:

自家的雏鸟,终于可以出窝了……

然而这丝欣慰还尚未消散,便又见到朱钧炽突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可怜巴巴望向自己。

想来应是太胖了,还飞不起来呵……

陈宁一拍佩刀,和身旁寒露同时抬步,直直走到朱钧炽身后站立不动。

瞬间,小胖墩的脊梁挺得更直了。

“呜——”

就在朱钧炽入座不久,西门外便陡然响起号角争鸣。

其声苍茫浑厚,仿佛天地初开之际,人类于旷野中发出的第一声呐喊,激荡起本能的血液沸腾。

下一瞬,一只庞大的队伍随即踏声而来。

穿过不可见的门洞,突兀出现在北虞众人眼前。

不可一世!

睥睨万物!

此时此刻,陈宁也才醒悟过来。

为何要避开繁华闹市?

怎地要绕大半个城周?

不就是害怕好好的一个“运动员”入场仪式,转瞬间变作无法阻止的生死急斗么。

这些南缙人,虽然无人带有兵刃尽是赤手空拳,但他们眼中的杀气,却是赤裸裸地展露在外。

好似这城中数量远超己方的北人,不过只是些待宰羔羊。

见到这和自家想象中不同的场景,陈宁不由暗自嘀咕。

这虞朝上上下下,成天介的喊着挥师南下,就像那方土地可以任由蹂躏一般。

这自信,是打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