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是捆绑售卖的方案。”
赫尔曼重新坐定，抖了抖手中的羊皮纸，看向约翰道：
“按照你的想法，就是把剩下的物料，按照单位价格分成等份。购买一件镰刀就送一份，锄头送两份，没问题吧。”
约翰点头，对赫尔曼的方案表示认可。
赫尔曼接着说：
“我的想法是，从直接赠送物料，改为额外加一枚铜币，就能买到一份物料。”
“可是，这种方案明显更吃亏啊。村民还要额外掏腰包，怎么看，都是免费赠送更有吸引力。”
赫尔曼笑着摇头，“你这就陷入误区了。”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耐心解释道：
“附赠物品的销售手段虽是不少见，但只要你不时刻提起，又会有谁刻意比对呢？”
他接着举了一个更适合约翰的例子。
“你想卖出这标价6金币的骑士剑，然后赠送一副护手。对比标价6金币的骑士剑，你只要再给我1枚铜子，我就额外卖给你一副皮革护手。你感觉哪个更加划算？”
约翰挠了挠头，感觉是有那么一点意思。
但仔细思考下来，明明还是赠送更实惠。
赫尔曼道：“这正是因为你在心中仔细思考和权衡，对比这两种方案的利益，才得出了最优的结果。”
他话锋一转：
“但是，人往往是感性而非理性的生物。很少有人会费尽脑力，权衡利益得失。
而这部分缺失的理性，通常是由感性来填补。
这种情感上的驱动，在看到一铜币即可买下物料的瞬间，就会转化为惊艳和冲动。
简单来说，让顾客主动参与到购买过程，相对被动赠予来说更具吸引力。”
约翰沉默片刻，顿时回忆起了过去的自己，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
售卖剩余货物一事，总算是拿出了一个合理的方案。
赫尔曼并未放松，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要处理。
待回到秘银商会之后，又该怎么和副会长交差呢？
这次任务出了不少波折。
为了照顾伤员，他们不得不在费卢村多停留几天。
至于派人回去报信，赫尔曼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埃尔德谷地过于凶险，派遣杂役单独回去报信，就和送命没有区别。
在这期间，他们自然是断绝了同卢塞恩镇的消息。
而那些死去的驮兽、缺失的货品，以及多出来的二十匹马，同样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
这一切都只能待回去以后，一并进行解释。
和商会的长期契约在身，赫尔曼也要为今后做打算。
就算他准备开春之后，就远渡莱茵河下游，离开这片普森家族控制之地。
秘银商会在这条航道上，依然具备不俗的影响，也是他可以借助的力量。
要想在商会站稳脚跟，除了以富商的身份加入，另外一条道路，就是向商会的高层证明自己的价值。
至于费尽心力出售农具，赫尔曼倒不是真的在乎那点得失，也无意冒着风险去贪墨。
初来卢塞恩镇时，手上仅有几枚金币战利品，那时候他还会斤斤计较。
在得到巴尔多克男爵的赏赐后，他的手脚也就放开了许多。
他真正的目的，是通过此举的所得，来笼络人心。
在赫尔曼看来，这趟行商中，商队从上到下的众多成员，除了那位一路摸鱼的巴诺队长，其他人都是值得拉拢的对象。
不如趁着刚刚救下队员的关头，给他们打开一条口子，允许众人通过售卖工具抽取分成。
这个关键时刻加以拉拢，他们的感激定能顺利化作忠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打定主意，赫尔曼和约翰说道：
“今天晚上宰杀一只瘸腿的驮兽，你拿着这些钱，去找村民采买一些麦酒。”
……
……
与此同时，在卢塞恩镇的教会旅馆。
莫里茨在走廊中，再三确认面前的门牌，与印象中的号码无异，随后轻轻叩响橡木门。
片刻后，门缝里探出马库的脑袋，在看清来人后这才敞开了房门，把莫里茨迎接进来。
“马库大哥，卢卡斯。”
莫里茨和两人打着招呼，他和马库早在酒馆就相互结识。
后来在赫尔曼的邀请下，也认识了约翰和卢卡斯。
他大致了解，几人是结伴从镇外流浪而来，暂时定居在卢塞恩镇。
赫尔曼身上的骑士剑，和他所做出的一番成就，莫里茨一直看在眼里，自然不会怀疑几人的身份。
这一回，还是马库主动找上莫里茨来帮忙。
在赫尔曼临行前，就和他特意交代过，卢塞恩镇上有哪些人，可以在关键时刻提供帮助。
有小事就去秘银商会找莫里茨。
在酒馆赌牌之时，莫里茨可是欠下了马库天大的人情。
至于大事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镇上的卫兵认得赫尔曼的名字，教堂的司铎也见过马库这张脸，该怎么办还要他自行判断……
而这一次，马库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售卖他亲手制作的鞋子。
匠人想要在集市设置摊位，需缴纳月供的钱币，对于体量较小的手工业者，就显得有些得不偿失了。
莫里茨有着秘银商会的关系。
马库便动了心思，能不能让这位朋友帮忙，找一个合适的销路。
“不知道我来的是不是时候。”
莫里茨的目光左右扫视，落在桌上的皮革鞋子，问道：
“要售卖的就是这一双吗？”
马库轻轻点头，“请莫里茨兄弟过来，是为了确认这双鞋的成色，”
莫里茨翻转鞋底，就着窄窗漏进的光线细看，手艺还算老练，皮革的质量也说的过去。
“针脚相当细致，看得出来你花了不少功夫。我得帮你卖个好价钱，不然都对不起你这手艺。
马库也是很久没有做皮革鞋子。
以前在阿尔特多夫镇上，还是草鞋的需求居多。
得到莫里茨的肯定，他也松了口气，“不知这双鞋能卖上什么价格？”
“按照镇上的价格，这种标准的皮革鞋子一般能卖上一银币，摊贩要抽走两枚铜币。我可以帮你嘱咐多标价十枚铜币，虽然偏贵了一点，但卖出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马库的脸色却僵硬下来，低着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莫里茨看出他的顾虑，疑惑道，“马库大哥对这个标价不满意吗？
马库便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讲起了眼下面临的困难。
“你有所不知，这间旅舍平日晒不进来阳光，也没有炉子，鞣制皮革的味道很大，也会影响到其他住户，一切原料就只能直接采买。”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身旁记载了密密麻麻数字的蜡板。
“实不相瞒，光是成本就用去了九十枚铜币。再加上采买鞋楦标尺，已经花了接近两银币。”
他之前准备的制鞋工具，早就随着农舍一起焚毁了个干净。
而教会的旅舍正如马库所说的那样，处处都充满了不便利。
虽然赫尔曼给他留下了十枚金币，但马库也不愿意乱花。
真要是只卖一银币，最后还要让摊贩抽走两枚，那他这两天的辛苦，恐怕就连旅舍每日的租款都不够。
其实马库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生皮和皮革这些原料，零售实在是过于昂贵了。
如果不能通过稳定的货源，和大批量进货来压低成本，对于普通的工匠来说，的确难以承担。
若是是赫尔曼在这里，则会建议马库换一条赛道。
与其售卖普通的皮革鞋子，不如为鞋子镶嵌上金银，专门供给富商和贵族。
这样一来，能卖出的价格，将会远超过贵金属本身的价值。
当然，在场的几人并没有这种认知。
莫里茨想了想，提议道：
“不如我替你引荐一番，秘银商会也有下属的匠人，平日里由商会提供原料，匠人只管加工制作，报酬也不像你这样还要看能否卖的出去，像这样的一鞋子，你应该能拿到十五枚铜币的报酬。”
马库眼前一亮，显然对莫里茨的提议相当意动。按照他现在的速度，要两天时间缝制一双皮革鞋。
等到熟练下来，再加上商会提供的优质工具和材料，制作速度肯定能大大提升。
然而，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一旁的卢卡斯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让卢卡斯一个人，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莫里茨却哈哈一笑，“不如让卢卡斯跟着我混。我在秘银商会担任执事，到时候带着这小子四处转转，以后集市里的摊贩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马库想起莫里茨的职责，是处理集市上的纠纷。
集市上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一些不可预知的麻烦，不过有秘银商会这一块金字招牌，应该很少有人敢公然闹事。
他摇了摇头，发觉自己还是太过敏感了。
农舍被烧毁一事，在马库心中烙下深刻的痕迹。
以至于，在赫尔曼和约翰离开后，他整日都缩在教会的旅舍，生怕再次招来纵火报复。
现在冷静想来，在靠近城镇中心的旅馆和集市，根本不可能遇上什么危险。
就算是敌人有心报复，也不敢光明正大的作乱。
回想起卢卡斯这些天的训练，让他跟着莫里茨去历练一下，见识见识更广的世面，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马库最终点头应下，诚恳道：“那还要多麻烦莫里茨兄弟照顾了。”
莫里茨忙笑着摆手，连声称客气。
他本来就是热心的人，再加上马库有恩于自己，还有老伙计赫尔曼的面子在，莫里茨当然愿意帮这个小忙。
“跟着我，保管让你长见识。”
莫里茨笑着想要搂过卢卡斯的肩膀，手臂发力之下，少年却只是微微晃动，稳稳站在原地。
他面露惊讶之色。
这一下虽然没有动用气力，但他身为见习骑士，就算只有低段，力量也该胜过常人才对。
更何况这小子细瘦的身躯，看起来就像那些吃不饱饭的农民，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下激发了莫里茨的兴趣，他有点不信邪的伸出一条胳膊。
“卢卡斯，来比比力量。我不动用气力，看你能不能拉动我的手臂。”
少年的胜负心本就强盛，而卢卡斯正好也期待着，自己将近一个月的训练，会有怎样的成效。
于是他顺着莫里茨的意思，手臂与其相勾。
“莫里茨大哥，我要用力了。”
话音刚落，卢卡斯便开始发力，只是赫尔曼为他定制的一系列训练，终究还是以耐力为主，缺少专项的力量训练。
莫里茨的手臂纹丝不动，他瞥见卢卡斯脖颈暴起的青筋，于是悄悄泄去三成力道。
起初他心中并未当一回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莫里茨的手臂竟被一点点地拉动。
他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两人角力的过程持续了片刻，汗水从卢卡斯的额头不断滑落，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莫里茨这才收回了手臂，轻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力量倒是其次，耐力可是相当的不错。看你的样子，说不定也能觉醒气力！”
卢卡斯得到了夸奖，心中兴奋不已，便当着莫里茨的面双手撑地，开始了训练。
莫里茨张了张嘴巴，惊讶地看向马库，“这小子每天都这么坚持吗？”
马库点了点头，“起初他一天只能做几十个，结果第二天手臂就酸的动不了。”
莫里茨忍不住为之赞叹，眼中多了几分钦佩。
“这小子能有这份毅力相当难得。”
就看卢卡斯到底能否觉醒气力了。
若是有合适的修炼法门，再加上强者的指点，未来的成就，肯定要他这个门外汉强许多。
莫里茨目光一转，这才注意到桌边的铆钉，以及一旁写满了奇怪字迹的蜡板。
“马库大哥，这些符号难道是魔法符文？”
马库轻轻摇头，“我哪里懂得什么符文，这是赫尔曼研究的数字和计算式。一开始用着相当别扭，习惯之后反倒意外的好用。”
莫里茨挠了挠头，看着一大串的符号，只感觉不明觉厉。
他心中并未当一回事，和马库商量好加入商会的安排，转头便抱着那一双皮革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