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收麻

早上五点，窗外微微露出天色，周至睁开眼盯着黑黢黢的屋子，下意识侧过身去摸床头的开关，却不料手指怼入了土砖缝里，卡的生疼，他再也睡不着，索性爬了起来。

收获的稻谷尚未晒干，大哥一担一担把稻谷从堂屋挑到外面的晒谷垫上，周至见状，拿起地上的木耙子，把稻谷细细摊开。

“大哥，今天再晒一个日头，应该就差不多了。”

“你看，其实现在就差不多了。”周辰放了两粒谷子在手掌上，用拇指一捻，稻壳儿就搓了下来。

“不过爹要我多晒一天，免得交公粮时别人挑刺。”他轻轻一吹，把两粒米送入了嘴中嚼了起来。

“帮我风车抬出来，晒好了今天就把谷子给车一遍。”

周至跟着大哥把堂屋里边的风车搬了出来，忽然听到几句小调儿。

“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申慧云在屋沿下抱柴火，嘴里哼着熟悉的小调《六口茶》，步伐都比平时轻盈了不少。

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至故意捣乱，“爹妈不在家，哥嫂也不在家，姐姐妹妹也不在家。”

申慧云下意识哼唱，发现被两个儿子给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故作正经，骂道：“两个小屁孩，懂什么？还敢取笑老娘。”

周辰可不敢跟母亲嬉皮笑脸，迅速离开她的视线，拿把棕刷清理风车上的灰尘去了。

周至的阅历虽然带给他一份稳重，可性格中的诙谐搞怪从未褪去，一眼瞥见了母亲手上戴着新买的表，凑到她身边，歪头看着说：“哎呀呀，这手上戴的是什么？怕不是新买的上海表吧。”

申慧云用树枝敲了他手背一下，“你个死孩子，装什么装，和你爹一起合伙瞒着我。”脸上却是一份大大的满足。

“爹去哪儿了？”周至一早起来就没看见爹。

申慧云把柴火放在灶门口，拿出火柴开始生火做饭，“去帮你做宣传去了，他说早上把周边几户人家通知一下就回来吃饭。”

“哦~妈，我和你说个重要的事，别告诉爹。”周至小声在母亲耳边说道。

“你能不能去帮我去借点钱？”他有点心虚，说话声都小了几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至心中也在打鼓，回来后他的目标是改善家里的条件，怎么搞着搞着还是要家里倒贴，这算不算是变相啃老。

重生了还在啃老，这在啃老界也算是一枝独秀。

要是不借钱只用自己手中仅有的钱，也能去做，收了卖卖了收，但那只能是小打小闹，赚点辛苦钱。他要做的，是打时间差，平价收购，等涨了再卖，机会已经怼在了眼前，实在没有时间缓冲让他慢慢的积累资金。

申慧云转过头来一脸疑惑，皱着眉头问他，“你不是有钱吗？借钱干什么？”

“我想多收一些苎麻，手头上的钱不够用。”他实话实说，看能不能说服心软的母亲。

“我手里还有二十块钱，不然你先拿着用。”

周至发现自己的想法和老妈理解的有很大偏差，“二十块钱只能收十几斤，不够用啊。”

“那你想要多少？”

听老妈这口气，好像有戏，“500块，这样我就能盘活了，第一次开张做生意总得给村里人结账吧，不然传出去谁还相信你。”

就只知道母亲心思柔软，只要磨一磨，她是会答应的。

“这么多，谁会借这么多钱给我。”不知不觉间，借或者不借的问题转变成了找谁借的问题。

周至心中早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园艺场舅舅家，现在这些亲戚中不嫌弃我们的，也就是两个舅舅了。”

“上个月才还清买谷种的钱……”申慧云很清楚，只有娘家的两个哥哥还能照顾她一点，这些年他爹生病之后，没少回娘家求助。

迟疑半晌，叹了口气，“儿子，妈可以给你去借，但你想好了，万一亏了本，要好几年才能还清呢，况且也不一定能借到钱。”

周至知道母亲很是为难，因为父亲要面子，骨头硬，从来不会低头求人，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事都要她去做，她花了无数心思去经营这个家，拆东墙补西墙，经常钱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还给了别人，

周至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家里最后一次找人借钱，“妈，这次一定能做好的。”

周晚晚睡在里屋，隔着墙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心里大为震惊，二哥现在也太大胆了，张口就借这么多钱，不过她隐隐觉得，二哥这次肯定能做好，只是他处处都让人看不透了。

等到小妹出来，周至从她手上拿了15块钱，估摸着买三副药差不多了，剩下的七副药，等到爹吃完这三副再去抓，这样不至于把钱闲置。

此时的中药还没有像后世一样被资本拿来炒作，价格高的离谱，一副药也就两三块钱，药材质量也都过关，没有那么多假冒伪劣毒药材。

周至又担心别人找不着地方，拉住周晚晚，“小妹，你能不能帮我写牌子，就写六个字：高价收购苎麻，立在门口大榆树上。”

“字写大些，让别人好找，别忘了啊。”

“好，记住了。”

周至从床上把睡梦中的老三薅起来，让他拿好钱和药方，去镇上抓药，这一来一回六里地，刚好回来能赶上早饭。

“二哥，我想买副钩子和鱼线，一群朋友就我一个人还用的麻线，挺没面子的。”周芒没了平时的滑头，提要求时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声音也放不开。

周至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老三，几乎忘了他也才16岁，正是爱面子的时候，成长不都要经历这段儿吗，“要多少钱？”

“给我五毛吧。”老三怕二哥扣他的，还往上报了点。

“买药的钱有多的，鱼线的钱从里面出，另外还多给你一块钱零花，剩下的回来交给小妹。”

周至知道老三是家里最狡猾的，这次要钱是直接说而没有偷偷花，说明家庭教育给他的底色还是本分，为家里办事还是妥当的。

“知道了，谢谢二哥，我先去了。”周芒捏着拳头为自己目标达成暗暗庆祝。

家里有个常年生病的父亲，本来就紧吧的日子更是没有闲钱，兄妹几个一年到头也混不上零花钱，现在二哥突然一变，成了摇钱树，简直不可思议。

“等一下，这几天怎么没看见涂辉啊？”周至重生回来一直想见见这位发小。

“二哥，你犯迷糊了，他出门那天和你说过的，陪老爹去广州倒腾货，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呢。”

“哦，对对对，行了，你先去吧。”周至哪里记得这回事，不过知道了去向也就不用天天挂念了。

周至这会儿没闲工夫在家里晃荡，想去河滩苎麻地里走一圈，外地商贩收麻的消息一传开，估计大家都要开始割麻杆了，他去地里给自己做做宣传。

河滩上的雾罩还没散尽，周至听见好几处镰刀割麻的嚓嚓声，白天日头大，趁早上凉快，天不亮就有人下地割麻，在周家的地旁边，旺儿一家五口都在地里，夫妻俩和老娘在前面割，两个儿子就在后面抱，在路边把麻杆摞得整整齐齐，眼看着已经快要收工了。

“旺儿大哥，这么快就割完了。”

“是老二啊，快了，剩下这点太阳出来前就能搞完。”

“今年估计有多少？”

“家里晒了几十斤，加上地里这些，一共也就两百来斤。”

“那行啊，我家只有你一半。”

河滩里的沙地是以前生产队那会儿抓阄抓的，有的人地多，有的人地少，周至家只有八分五的地，在村里算是最少的。

平时种玉米黄豆啥的，还没区别，这几年种苎麻卖钱，差距可就大了，有人一年能卖七八百块，有人只能卖百来块，每当这个时候，申慧云就会怪周世忠当年手气太背，没让自己去抓阄。

“孙伯，你打算啥时候卖呀。”看着光膀子割麻的孙开虎，周至问道。

他见有人说话，吃力的直起腰，“先割回去再说，反正剥皮刮青还要一两天。”

地里的苎麻要变成能卖的干麻要经过几道程序，收割回去后把表面的青皮从麻杆上撕下来，然后用特制的麻刀把青皮和里面的纤维分开，得到的麻丝就是原麻，然后放在太阳下面晒，除去大部分的水分，这样干麻就能卖钱了。

“我也在收苎麻，现钱现结，你们有货就送我那儿去呗，就在自己家，不用跑去镇上费那劲。”

外地佬的收购点没有放在双桥村，因为沿着这条河有好几个村种苎麻，他们的目标是收整个地区的货，放在镇上能辐射到所有村子。

大家都不傻，谁也不愿意费劲巴拉的扛着麻多走三里路，不过他们心里有些疑虑，周世忠为人仗义，不知道周家老二办事靠不靠谱。

听见周至要收麻，周边几个割麻的人都停了下来，听个口风，旺儿老娘说道：“周家老二，外地佬开价可是1块5，你也是这个价？”

“价格和他们一样，也是1块5。”

旁边一个胖婆娘道：“周老二，待会儿我家那口子就给你送去，你要是唬我，我当着你爹妈的面揍你。”

说话的这个刘婶出了名的胡搅蛮缠，只认钱不认人的主，放在平时，周至才不会和他有什么牵扯，但这会儿架子还是得放低一些。

“老二，我家麻晒了一小半，等晒完了一起送过去。”谭胡子是村里种麻的大户，每年数他和老村长家卖的多，不过老村长家的地已经被两个儿子分摊了，现在谭胡子是村里第一大户。

“大家都放心吧，家里有人，现在就可以送去。”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又各干各的去了。

周至现在担心的是，外地佬的消息都已经传遍了，自己的消息还没流通出去，今天还是要多跑一跑，不然市场就被外地佬给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