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骤恶化武帝归天 疾求亲千金远嫁

吞并北齐后,北周整体实力得到极大增强,可供施展宏图大业的之范围愈发广大。长流之珠的解密工作也在逐步进行,据小道消息称不久后就可以完全破解其封印,待时机成熟、政局稳定后,就可以将它送至长安。

此外突厥近日连年寇边,掠杀幽州地带军民,边疆告急。宇文邕深知如不能解决突厥之患,未来将会极大限制大周的发展之路。于是归京不久就召集众人制定作战计划,之后分兵五道北上讨伐突厥,不顾有病在身,毅然御驾亲征。起初战事进展顺利、势如破竹,在北周军队的猛烈攻势下,突厥人丧失了大片原先强占的边境土地,狼狈逃回草原。

就在宇文邕打算继续深入追击、彻底将突厥人赶出漠北草原时,不料身体情况突然极度恶化,头晕目眩,几乎不能站立。宇文邕不甘心半途而废,打算让御医简单调理一下继续北上,然而病情之重已让他出现幻觉,迫于无奈,只能派遣部分军队据守已收复之城地,随后下令班师回朝。

返回长安后,御医立刻前来诊断病情,片刻之后,将眉头锁在一起。

“不必紧张。”宇文邕说道,“朕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但说无妨。”

“是,陛下……”御医略有沉重,“以如今陛下之状况,怕很难再……”

“你是想说朕即将不久于人世了吗?”

御医大惊,并未回答,只是急忙跪地叩首。看到这幅样子,宇文邕也没再多说什么,让众人全部退下,并将今日之消息严格保密。

众人离开后,宇文邕沉闷许久,随后命何泉立刻将北宫珩从邺城召来。待北宫珩来到大德殿时,宇文邕正闭目养神,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依然维持肃穆神态。

“啊,你来了。”宇文邕看到推门而入的北宫珩,“近来在邺城如何,待的还习惯么?”

“有劳陛下关怀,臣下一直在邺城协助尉迟总管,未敢松懈。”北宫珩说道。

“看到你们如此致力于自身事业,朕也颇感欣慰。”宇文邕说道,“只是不知,当朕离开后,你们是否还会如今日般坚持下去。”

“请陛下放心,臣等肝胆涂地,也难报陛下知遇之恩。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坚守本位,毫不放松。”虽不知宇文邕为何说这些,但北宫珩当下之急就是要赶紧表示忠诚,“况陛下洪福齐天,定会百年长存。”

“北宫常侍有心了,只是朕无法洪福齐天了。方才御医已来过一趟,宣判了朕的死局。”宇文邕慨叹道,“若非如此,也就不会紧急将你从邺城召至宫中。”

“可陛下如今远不至不惑,为何……”北宫珩震惊之余又有些沉重。

“朕长期口服丹药,以维持精力理政,丹药虽可提神,但也能损坏人的体气。看来是用量过度了吧,未曾想朕没有死在宇文护手里,却倒在了一份小小的丹药前,着实可笑。”宇文邕苦笑起来,“多余之语就不多说了,朕也并非多愁善感之人。你在先明帝时,就已在组织中担任兵气刺客,资历深厚、本领到家,而且能在短期内找到细水之椟,足以见智勇。故临终前,不知能否托付你一件事。”

“陛下尽管吩咐,臣子必万死不辞。”北宫珩跪拜道。

“不必如此,朕明白你侍卫多年,功苦劳高却受赏寥寥,一直为朕充当处刑者却毫无怨言,如今还要你担负身后之事,着实有愧……但此事关系重大,若非托付于你,朕死后也不得安息。”宇文邕说道,“朕一直苦寻长流之珠,并非多么想借用其力量称霸天下,否则早就在攻入邺城时就将其解密,而如今进行的所谓‘破解’工作也只是一个不让他人接近它的借口……朕明白此物在强化力量之时,也会恶化人的本性,行危害国家、毁灭社稷之事……朕一直事必躬亲、不辞操劳,绝不借势妄为,为的就是尽可能福及百姓、国家长存,朕对太子亦是如此教诲……介此你若无法保全长流之珠,就一定将其毁掉,别让它陷入凶恶之手。这并非什么为了朕、为了大周,而是为天下百姓而操劳,为社会能有充实之未来而努力,此份责任虽重大,但朕相信你能够完成……”

“臣子必当尽犬马之劳。”

“此外,朕本想在讨伐突厥后再处置杨坚,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如若将来此人有反心,意欲夺取长流之珠而操纵天下,你一定要阻止他……“宇文邕有些体力不支,但仍然语气坚定,“朕曾与百官说起过你,觉得你自有贵人之相,能够担当大任,只是朕看不到未来了……望你多加勉励……”

“陛下之任,臣虽历万难,而终不弃。”

不久后,宇文邕令北宫珩先行告退,他独自在宫中怅然出神,望着熟悉的一切,曾经的人事片段再次在眼前出现,循环往复,不断来回。宇文邕大叹一声,人生之大限将至,任凭君王布衣都无法避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人心如死灰。但无论是何种心情心态,在回望这一生、又一次品味其中辛酸甘苦,慨叹无限后,最终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即将离去的现实:

年少随父荡关中,卓有成就封郡公。韬光养晦稳社稷,诛杀权臣报先兄。

东征高齐拔人才,北攻突厥震群雄。壮志未酬英年去,朝野悲涕大业空。

当日深夜,宇文邕在大德殿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六岁。

宇文邕死后葬于孝陵,庙号高祖,谥号为武,即北周武帝。太子宇文赟登基,即后来的北周宣帝,太子妃杨丽华成为大周天元皇后,而阿史那皇后也升为太后。根据宇文邕遗诏内容,文武百官皆有所调动,朝野局势也出现了些许变化。

不久后,突厥草原派使者入周,请求和缓双方关系。虽然不太想见他们,但考虑到眼下当务之急是对付南陈,宇文赟还是打算介此稳住北方的突厥。

“据使者之意,是想要与我朝联姻么?”宇文赟听完对方的陈述,不由得心生疑问,“朕记得你们曾经是不是也提出过这种要求。”

“是的,先前佗钵可汗曾与武帝商讨过此事,但被武帝拒绝。”使者说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佗钵可汗已病逝,作为继任者的沙钵略大汗十分仰慕大周文化习俗,特遣我等前来请求贵朝赐嫁公主。”

“大汗此举,果真是仰慕我朝么?”一旁的宇文宪问道,“怕不是忌惮我朝再次北伐,想以和亲之由维持双方关系,并借我朝之力打压其他突厥部落吧?”

“啊……齐王说笑了,大汗并非有此意……”使者有些尴尬,略加支吾起来,毕竟宇文宪说的确实是突厥人的深层意思。

“你的意思朕自然清楚。”宇文赟沉思道,“不过突厥包庇北齐流亡宗室高绍义,还助其侵扰我朝边境,在此情况下前来求亲,你家大汗真拉的下脸面吗?”

“我家大汗也对此十分顾虑,只是这高绍义当初逃往草原时,乃归属于佗钵可汗,即使其再嚣张跋扈,彼时众人也不敢声张。”使者说道,“如今佗钵汗已逝,沙钵略大汗再三思量后,决定不再容忍高绍义胡作非为,只要贵朝开口,不日就可将其擒送至长安,听由陛下发落。”

“也就是说,只要我朝将公主许配与大汗,即可解决高绍义之乱么?”

“陛下言重了,是我家大汗诚心求娶贵朝公主,奉上高绍义以求贵朝放心,我等万不敢以高绍义之去向要挟贵朝嫁与公主。”

突厥使者表面恭维,实则确实打算以高绍义来要挟北周嫁公主来结盟。若换作宇文邕在世,绝不会任由其妄为。只是如今换代不久,朝野人事动荡,局势未稳,高绍义之乱又必须赶快解决,谋求平稳的政权交接初期局面。

尽管宇文赟先前当太子时曾率军讨伐过吐谷浑,不过他始终对边境之事抱有一定幻想和消极态度,觉得但凡能以和平手段解决的事情,就尽量克制使用武力,否则一旦开战,局面难以收拾,自己的皇位可就难保住了。

“既然如此,那使者大人就先回去等消息吧。”宇文赟说道,“待朕与诸位大臣挑选好公主人选后,自会告知。”

“谢陛下。”使者面露悦色,“在下先行告退。”

不久后宇文赟召集众臣商讨此事,选择和亲公主的人选。在一番意见交换后,宇文赟最终选中堂妹千金公主宇文盈,由她来担任联姻大担,嫁往突厥。

此时宇文盈正和杨丽华在大内休息,突然有侍女跌撞进门,神色极为慌张。

“怎么回事?”杨丽华有些诧异,“发生何事了,如此慌张?”

“啊……回皇后、公主,确实有要事发生……”侍女说道,“方才大德殿传来消息,称陛下已择定公主为联姻人选,嫁往突厥,结为同好……

言论一出,四座震惊,宇文盈先是一愣,紧接着情绪激动,顿时站了起来。

“什么?!这种大事居然都没有通知我,然后就定好了吗?!”宇文盈愤然道,“为什么?为什么呀!连告诉我一声的人也没有,就直接拟定了我的未来?!凭什么把我嫁去突厥呀!”

“阿盈,先冷静一下,兴许是侍从听错,或陛下说错了呢?”杨丽华赶紧安抚道,“现在应该还没有确定,正式宣诏时肯定不是如此。”

“不可能的……我不信是这样……”宇文盈已有些癫狂,“我不可能去那又苦又冷的突厥草原!我一定要去找陛下问清楚!”

杨丽华生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进而招引大祸,连忙拉住她紧紧抱在怀里,并吩咐侍从看好屋门,暂时不要让人随意进出。宇文盈在杨丽华的怀中痛苦挣扎,她不敢相信自己如此重要的婚姻大事,就这样草率地成为了政治联姻的工具,每当想到这一点时就心如刀绞、胃海翻涌,仿佛一切都化为虚无和碎片。

即使宇文盈在怀里不断窜动,试图挣扎出去,杨丽华依然紧紧抱着她,并不断出言安抚,尽管自己也清楚这已成为了一个几乎无法改变的事实。最终宇文盈力气耗尽,瘫倒在杨丽华身上,双眼无神,直勾勾地望着屋檐,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悄然淌出溪流般的泪水,浸湿了二人的衣裳。看着宇文盈生无可依的样子,杨丽华于心不忍,禁不住如泉涌般的悲伤情绪,无声抽泣起来。

赵王宇文招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找到宇文赟,试图挽回一丝余地。

“臣女自小散漫,又不动宫阁礼仪,若代表大周嫁往突厥,恐会有损大周颜面。”宇文招请求道,“臣下还望陛下另思良选,以顾两方之好。”

“这并非朕一人的决定,而是诸位大臣商讨的结果。”宇文赟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依赵王之意,莫非朕与当朝上下群臣的做法都是贸然之举吗?”

“臣下不敢,只是……”

“朕知道你舍不得公主远嫁,但为了大周北境安宁,将来能更好对付南陈,这也是无奈之举。”宇文赟说道,“念在你与朕还有叔侄情谊,此次就不追究你的言论过失,回去以后好生操办,为公主嫁往突厥作好准备吧。”

皇命难违,国事大于人事,纵使万般无奈,宇文招也只能接受女儿作为和亲公主嫁去突厥的事实。正式发布消息后,宇文盈整日消沉,时而痛哭流涕,经常闭门不出,每日都在绝望中度过。

和亲之日定在二月,临走前一晚,宇文盈独自坐在大内的木芙蓉树下,望着周围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寒风吹刮着干枯多时的木芙蓉,残身与败叶发出呼啸声,不觉生出几分悲凉。昔日与伙伴们玩耍的场景历历在目,只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伙伴。

恍惚间,宇文盈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北宫珩,他正在殿前巡逻。

“北宫侍卫。”宇文盈叫住他。

“在下给公主请安。”北宫珩走上前来行礼,“公主方才呼唤在下,可是有事需要处理?”

“确实有事,不过你也处理不了。”宇文盈说道,“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在下还要公务在身,着实不便,还望公主谅解。”

“我知道你不太习惯这样,不过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了。”宇文盈说道,“明日我就要嫁往突厥,再也不会出现在长安宫了。”

先前北宫珩已听闻此事,心有震惊之余,也不免感到世事无常。既然宇文盈的话都到这份上,北宫珩略微思考一会儿后还是坐了过去,有意保持了一些距离。

“不必如此多礼,我虽然怨恨自己的遭遇,不过也不会伤及无辜。”宇文盈看着自己和北宫珩隔了一大块空间,“该不会担心我临走前干出些疯狂之举吧。”

“呃,臣下不敢妄意揣测公主。”北宫珩说道,“只是主臣礼节使然。”

“太说笑了,我若真是‘主’,怎么会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宇文盈苦笑起来,“我本以为能在长安宫待一辈子,将来寻觅一位好夫婿。然而没想到明天就要嫁去离长安万里之远的突厥草原,真是恍如做梦一样。”

“人生无常,未来的事情是什么样子,谁也不清楚。”

“曾经我以为自己身为公主,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想做之事,能自由决定命运和前途,不至于成为斗争的牺牲品。”宇文盈有些自嘲,“但现在来看……我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啊,或许这就是大多数公主生下来就背上的命吧。”

“大概是吧。”北宫珩说道,“不过既然身为公主,肯定得到了许多常人不曾及的东西。相比之下,公主的生活也算很不错。”

“这说的倒也是……只是这一切的享受、富贵和幸福,都有专属的代价,在无形中已经预兆了未来的坎坷。”宇文盈叹息道,“现在看来,不愁温饱、安乐度日,诸如此类平凡人家简单快乐的生活,才是世界之真理吧。”

“公主只是身居高位,有所困厄,才羡慕百姓们的平凡安乐。”北宫珩说道,“然而百姓也希望如高层者一样拥有尊严、地位,同时吃穿不愁。高位者不禁寒,下层人命无常,又有谁能做到真正享受生活呢?”

“没想到北宫侍卫还很懂得人世道理,真是令我钦佩。”宇文盈说道,“可惜没有早些认识你,不然一定和你多多交流。”

“能和公主搭上话,也是在下荣幸。”

“太抬举我了,别忘了你还救过我好几次,该我荣幸才对。”宇文盈苦笑道,“说起来,我还曾因此产生了些许微妙的情感,大概是那会儿喜欢上你了吧。”

“呃……”北宫珩迟疑起来,“公主可不要随意用此事打趣。”

“无妨无妨,反正这里别无他人,只有你我知晓。”宇文盈说道,“而且我也并非打趣,那会儿确实对你心存仰慕,至于现在……或许还有一些吧。”

“谢公主赏识,不过‘仰慕’就言重了,营救公主乃臣下本职,无有他意。”

“欸,别惊慌,我知道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敢面对罢了。”宇文盈凑近道,“倘若我没有嫁去突厥,坚持要你作为驸马,你会愿意吗?”

“决然不会。”北宫珩十分简练果断。

“啊……为什么?”宇文盈虽预感到他会拒绝,只是没想到这么果断,“我可不会介意身份不匹配,也不会在意你曾经做了些什么,还会极力争取我父亲和陛下的同意。即使如此,你也不肯吗?”

“公主之意,在下很明白。”北宫珩起身道,“只是在下早已遇到专属于我的洛神,即使公主许以千金之躯、高位厚禄,在下也决不为所动。”

“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宇文盈释然道,“看来我的确没看错人,你是一位有原则底线的侠士,希望能继续坚持自己的内心,与你遇到的那位洛神长守。将来若再能相见,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多谢公主诲告,在下定会遵守。”

不多时,夜色已极为浓重,更鼓传来回音。看来是时候回宫了,不然赶不上明早的送亲队伍了。一想到这里,宇文盈略微有些哽咽,但还是忍住了泪水。

“后会有期了,北宫侍卫。”宇文盈挥手告别,“希望你的未来能够平顺。”

“谢公主祝愿。”北宫珩长拜道,“希望公主亦能够幸福安康。”

待起身时,宇文盈已远去,身影逐渐变小,最终完全消失在大内灯火之中。

不久后宇文盈在长孙晟等人的护送下离开,前往突厥草原。即位不久的宇文赟对朝堂政事愈发抵触,逐渐荒废,最终彻底放手不管,将当太子时压抑的本性释放出来,不仅大肆挑选宫妃、先后立五位皇后以供娱乐,还滥施刑罚、监视百官,甚至仅凭怀疑就处死齐王宇文宪,令朝野一时噤若寒蝉。

原先宇文邕还在世时,能够多方位限制隋国公府的发展,防止过度擅权。然而宇文赟荒废政事后,不仅逐步放松对隋国公府的制约,还将大权交付于已成为国丈的杨坚身上,并将其升为大司马、上柱国,总览军政大权。

放开限制的杨坚如虎归山,一手操纵朝堂决策,激起赵王宇文招等人不满,与其展开权力对抗。介此杨坚暗中命人潜入邺宫,试图破获长流之珠的秘密以对付异己。然而尉迟迥镇守邺宫,严令任何人靠近,须要解决他才能进行下一步。

看来一场必不可免的权力斗争即将拉开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