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泄洪之后

洪水退去后的第三日,蛇脊堤下游露出一片狼藉。

淤泥漫过脚踝,折断的苇秆像插在黄土里的箭矢;远处,几处盐田被冲成碎镜,残存的晶盐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空气里混着潮湿的泥土味与隐约的血腥——那是昨夜黑狼部为抢回被冲散的裂角鹿而留下的。

林渊踩着泥泞,一步步丈量决口留下的伤痕。

她手里握着一根削尖的竹竿,每走十步,便在泥里插下一枚红藤标记。

“决口宽二十七步,最深七尺四寸,堤脚被掏刷出三道冲沟。”

她报出数据,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跟在她身后的,是赤狐部最年长的工匠“藤老”,以及黑狼部的少年“裂芽”。

藤老用骨尺复核,裂芽则用炭条在兽皮上速写地形图。

这是林渊的新规:任何修复工程,必须现场记录、现场复盘、现场公示。

“先修堤,再修盐田,最后修人心。”

她抬头,望向远处正在卸木石的雷鹰群,眼底燃烧着与洪水搏斗时同样的火焰。

第一道难题:材料。

蛇脊堤原用夯土与巨木建成,但巨木已被洪水连根拔起,散入下游。

林渊提出“三合土”方案:黑狼部运黏土,赤狐部烧石灰,雷鹰部空投砾石;按三比一比二的比例加水夯筑,强度比原木更高。

藤老听得直捋胡子:“小雌性,你怎知此法?”

林渊笑而不答,只在地上画出示意图:

黏土为骨,石灰为血,砾石为筋——三合一体,可挡百年洪水。

第二道难题:人力。

洪水刚过,各部落都有损失,青壮年需狩猎补粮。

林渊干脆把修堤变成“换工制”:黑狼部出两百壮丁,赤狐部出两百藤匠,雷鹰部出五十翼手;每人每天记“工分”,修堤一丈记十分,运石百斤记五分;工分可换盐、换粮、换学堂名额。

告示贴出的当夜,营地篝火旁排起长队。

一个狐族老妪牵着两个半大孩子来登记:“我娃能抬土,换一口盐,给母鹿补奶。”

一个拄拐的雪狼青年也来排队:“我腿残,但能编藤网,给我记三分就行。”

裂喉看着蜿蜒的队伍,狼尾轻轻摇晃:“第一次觉得,洪水冲走的是旧规矩,不是人心。”

第三道难题:时间。

雨季尚未结束,第二波洪峰随时可能抵达。

林渊决定“两段并修”:白天,主力抢修主堤决口;夜里,分小队加固旧河道两岸,防止回刷。

为抢速度,她让雷鹰空运“滑轮组”:

巨木桩做支架,兽筋绳做牵引,一块重石只需四人便可拉动。

藤老第一次见滑轮,惊得差点把胡子揪断:“神技!省一半人力!”

第六日傍晚,主堤决口合龙。

最后一袋三合土被夯入缺口时,林渊亲自站在决口中央,手持木夯,一下一下砸实。

夯声沉闷,却像战鼓,把所有人心脏敲在同一节拍。

当夯声停止,堤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合龙——!”

泥浆溅了林渊满脸,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可欢呼未落,新的危机已悄然逼近。

夜半,林渊巡堤至旧河道,发现水面漂着一层诡异的黑膜。

她蹲下,用竹筒舀起半杯水,借火光细看——黑膜下,有细小的虫体在蠕动,像缩小百倍的蚂蟥。

“水蛭幼体?”

她心头一沉,却又立刻否定:

“不,是血吸虫尾蚴!洪水冲开了上游沼泽,寄生虫顺流而下。”

若不及时处理,下游三族饮水、放牧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林渊连夜召集三族头领。

“明日起,所有水源必须先过滤、再煮沸;沼泽边缘撒石灰粉,灭螺;患畜隔离,人畜分饮。”

裂喉皱眉:“石灰够用,可人手不足。”

焰尾沉吟:“藤网可以改制成细目滤网,但需大量兽骨做支架。”

风烈振翅:“雷鹰可空投石灰,但需标记沼泽坐标。”

林渊抬手,在地图上一划:

“那就把修堤的‘工分制’升级——清沼泽、灭螺、架滤水站,都折算工分;谁完成,谁优先进入下一期‘水工学班’。”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应诺。

当夜,营地灯火通明。少年们把藤网拆成细丝,编成漏斗状滤水器;妇女们用石臼捣碎石灰,装袋;老匠们削骨为桩,搭起一排排滤水架。

林渊穿梭其间,检查每一道工序。

当最后一袋石灰被搬上雷鹰背篮,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她站在堤顶,望着忙碌的人群,忽然想起一句话:

灾难不是终点,而是秩序的起点。澜沧悄然落在她身侧,递来一杯温热的艾草茶。

“你眼里全是血丝。”

“等沼泽清了,再睡。”

“那我陪你。”

青年展开羽翼,替她挡住晨风。

林渊侧头,看见他羽尖沾着石灰粉,像落了一层薄雪。

“澜沧。”

“嗯?”

“等学堂建好,你来当第一任‘防汛教官’。”

青年愣了瞬,耳羽微红:“我只懂雷电。”

“那就教他们如何用雷电点燃预警烽火。”

她笑,眼底倒映着新生的堤岸与忙碌的族人。

洪水已退,新的秩序,正在每一双沾满泥巴的手里,一寸寸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