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葬影生

腐臭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钻,混着冰冷的湿意浸透了单薄的衣料。

凌绝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视线里是灰蒙蒙的天,鼻尖蹭着的是黏腻的泥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嗷呜——”

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涎水的温热气息落在颈侧。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一头瘦骨嶙峋的野狗正用泛黄的牙齿撕扯着她的袖口,布料撕裂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乱葬岗里格外刺耳。

胸口传来尖锐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嵌在骨头上。她动了动手指,摸到一截冰凉的硬物,顺着那物向上看,月光恰好从云层缝隙漏下,照亮了半截雕花的银簪——簪头是朵盛放的蔷薇,是苏轻瑶十八岁生辰时,她亲手挑的样式。

蚀神阵启动时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神魂里,那对她曾交付后背的人,正站在阵外,看着她的神魂被寸寸剥离。燕离的剑刺穿她丹田时,苏轻瑶就站在他身侧,手里捏着她给的那枚能调动影阁死士的骨哨,笑得眉眼弯弯。

“咳咳……”她故意咳得更凶,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像只濒死的幼兽。

野狗被这动静惊得退了半步,随即又扑上来,这次盯上了她露在破裤外的脚踝。

凌绝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淡黑色气流顺着指尖滑出,悄无声息地缠上野狗的前腿。那是万象影盘碎片残存的影气,微弱得连炼气期修士都察觉不到,却足够让这凡俗野狗瞬间瘫软在地,呜咽着夹尾逃窜。

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没动,耳朵却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对话。

“……确定扔这儿了?”是个尖利的女声,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

“放心吧主母,这乱葬岗夜里有狼,天亮了连骨头都剩不下。”另一个声音嘶哑些,听着像是林家的老仆。

“那就好,省得留着碍眼,还耽误大小姐去青云宗测灵根。”尖利女声顿了顿,又道,“回去就说……三小姐是自己跑出去失足掉沟里了,跟咱们没关系。”

脚步声渐渐远去,凌绝躺在冰冷的泥地里,缓缓眨了眨眼。

林家三小姐?青云宗?

她调动起那缕微薄的影气,小心翼翼地探入这具身体的经脉。果然,在丹田深处感觉到一层厚重的禁制,像层密不透风的壳,将原本应该极为活跃的灵力死死锁在里面。而那灵力的属性……竟与她的影灵根如出一辙。

有意思。

她重新闭上眼,调整呼吸,让胸膛的起伏变得微弱而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苍老的叹息。

“造孽啊……”

一只粗糙的手探到她鼻下,在感觉到那丝微弱的气息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她被人费力地半抱起来,老旧的衣襟擦过她脸上的泥污。

“还活着……老天爷这是不让你死啊……”老仆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她往林家的方向拖去。

凌绝的头无力地靠在对方肩上,垂着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芒。

苏轻瑶的簪子,燕离的阵,被封印的影灵根,还有这恰好出现的“生机”……

她现在是林微,一个任人宰割的庶女。

可影主的爪牙,从来都长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柴房漏风的窗户糊着破纸,挡不住深秋的寒气。凌绝——现在该叫林微了——被扔在堆着干草的地上,听着外面嫡母王氏尖利的咒骂声渐渐远去。

她慢慢坐起身,借着从破纸洞透进来的微光,低头看向胸口。那截银簪已经被老仆拔了去,只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好在入肉不深,没伤到要害。

这具身体太弱了,弱得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偏偏灵根又是最契合影术的影灵根。凌绝用指尖沾了点伤口渗出的血,在掌心画出一个极小的符文——那是影阁用来检测禁制的“破妄印”。

符文刚画完就化作一缕青烟,钻入皮肤。丹田处的禁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是人为的。”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而且布下这禁制的人,手法带着点影阁外围术法的影子。

凌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她当年为了掌控凡界势力,确实让影阁外围弟子学过些粗浅的封印术,用来控制那些不肯听话的家族。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术法会用在与她同源的灵根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躺回干草堆里,闭着眼,呼吸放得又轻又缓,像个仍在昏迷的病人。

门被推开,一股脂粉气涌了进来,伴随着王氏居高临下的声音:“死了没?”

没人应答。

王氏不耐烦地踢了踢旁边的柴堆,木柴滚动的声音惊得林微(凌绝)“瑟缩”了一下。

“还活着?”王氏撇撇嘴,语气里满是嫌恶,“真是贱命一条。”

她似乎是来确认林微是否真的活不成,见人还有气,骂骂咧咧地说了句“别死在柴房里,脏了地方”,转身就走,连件像样的伤药都没留下。

门再次关上,凌绝缓缓睁开眼。

王氏……青云宗……影阁外围……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正在她脑海里慢慢串联起来。

她抬手按在胸口的伤口上,那里还残留着银簪的寒气,就像苏轻瑶当年跪在她面前,捧着那支蔷薇簪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她当时未曾读懂的寒意。

“等着。”凌绝对着空无一人的柴房,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等着我从这泥沼里爬出来,等着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窗外的月光移了移,照在她沾满泥污的脸上,映出一双沉寂如深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