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将至的十字路口

冰冷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狠狠砸在苏星辰单薄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初冬傍晚五点半的天色,已经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抹布,灰黑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倒映着城市匆忙而冷漠的流光,也映出她缩在门口角落里、像被雨水打蔫了的小草般的身影。

她手里紧攥着一份薄薄的、边缘已被雨水洇湿的文件,指节用力到泛白。那上面“解聘通知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和掌心。

“星辰,不是公司不近人情。”人事部张主管那张油光水滑的胖脸在她脑海里晃悠,带着一种虚伪的悲悯,“你交上来的那份给‘风华’的初稿,客户那边反应……很不好。说风格完全不对路,甚至质疑我们有抄袭嫌疑。这影响太恶劣了!公司损失很大啊!”他摊开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肥胖的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闪着刺眼的光,“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总得有人对这个结果负责吧?你还在试用期,这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了。”

抄袭?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星辰的心口,让她浑身发冷,比这初冬的雨还要寒上十倍。那份设计稿,是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查阅了无数资料,一笔一划倾注了全部心血构思出来的!灵感来源于她童年记忆里,外婆家雨后沾着水珠、在阳光下舒展花瓣的白色栀子花,纯净又坚韧。怎么可能抄袭?又怎么可能风格不对路?

她当时就急了,想辩解,想拿出自己电脑里密密麻麻的修改记录和灵感草图。可张主管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心虚?他身后那个新来的、打扮精致的实习生莉莉,正低头摆弄着新做的美甲,嘴角却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结果摆在这里。”张主管的语气强硬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收拾东西,交接一下,今天就走吧。工资……看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会给你结算到今天的。”他像是施舍般补充了一句,随即不再看她,仿佛处理掉了一件碍眼的垃圾。

那一刻,苏星辰明白了。她成了牺牲品,一个用来平息客户“怒火”、或者更可能是掩盖某些人无能的替罪羊。莉莉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像针一样刺着她。那个实习生,是张主管的远房侄女。办公室里那些关于莉莉想出头、张主管想给她铺路的流言,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屈辱、愤怒、还有深重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想大声质问,想撕破那虚伪的嘴脸。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些年,在原生家庭无休止的索求和打压下养成的习惯性隐忍和退让,像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反抗的本能。她最终只是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现在,她抱着那个装着寥寥几件私人物品的纸箱,站在公司大楼的雨檐下。纸箱很轻,轻得仿佛她这几个月在这里付出的努力和热情从未存在过。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脖颈里,冰凉刺骨。失业了。这个认知沉甸甸地压下来。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家……苏星辰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沉入冰冷的泥潭。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她既恐惧又无法摆脱的名字——“妈”。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几秒,带着细微的颤抖,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苏母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哭腔和焦虑的嗓音,像粗糙的砂轮打磨着苏星辰的耳膜和神经:

“星辰啊!你在哪呢?下班了没?妈……妈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你打电话啊!”声音又急又尖,背景里似乎还夹杂着苏强不耐烦的嚷嚷声,“你弟弟!你弟弟他闯大祸了!他跟人打架,把人家……把人家的车给砸了!那车主说是什么豪车,开口就要五万块!不然就要报警抓你弟弟去坐牢啊!星辰!妈求你了,你快想想办法!你弟他还年轻,不能有案底啊!你快拿五万块回来救救他!现在就要!人家就在家里等着呢!妈给你跪下了行不行啊星辰……”

又是苏强!又是钱!五万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星辰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妈……”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我刚……我刚被公司辞退了。我……我现在哪来的五万块?”她试图解释,试图让母亲明白她此刻的绝境。

“辞退?!”苏母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尖锐指责,“你怎么会被辞退?是不是你工作不努力?还是得罪领导了?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节骨眼上你怎么能丢工作呢?你弟弟怎么办?你想看着他去坐牢吗?苏星辰!那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我不管!你赶紧去借钱!找你同事借,找你朋友借!必须把五万块弄回来!不然……不然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呜呜呜……”电话那头的哭嚎声越来越大,最后彻底变成了绝望的控诉和道德绑架的利刃,一刀刀凌迟着苏星辰残存的理智。

“妈,我……”苏星辰还想说什么,喉咙却堵得厉害,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忙音像冰冷的嘲笑,在她耳边无情地回荡。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冰冷、喧嚣,将她彻底孤立在这个湿透的角落里。失业的打击,家庭的吸血,像两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倒塌,将她死死压在下面,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湿漉漉的地上,纸箱歪倒在一旁,里面的笔和笔记本散落出来,瞬间被雨水打湿、浸透。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伞,早已歪倒在一边,任凭冰冷的雨水将她浇透。绝望,像这无边的雨幕,将她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更甚。苏星辰浑身湿透,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挣扎着想站起来,至少得找个地方避避雨,再想想这地狱般的处境该如何熬下去。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散落在湿漉漉地面上的东西——几张打印的设计草图被雨水泡得模糊,一支笔,一个空了的速溶咖啡条……还有,一个薄薄的、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似乎被撕开过,又被潦草地粘了回去。这好像是她收拾东西时,随手从自己桌边那个废弃的、堆放杂物的文件架上抓过来的,当时根本没留意里面是什么。

她伸出手,指尖冰冷麻木,费力地将那个湿漉漉的文件袋捡了起来。袋子很轻。她撕开那潦草的粘合处,里面只有薄薄的两三张纸。她抖着手抽出来,借着远处写字楼透出的微弱灯光和潮湿的路灯光晕,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内容。

不是她的设计稿。也不是公司的文件。

第一页似乎是一份非常简短的背景调查报告。标题赫然打印着她的名字——苏星辰。

下面罗列着一行冰冷的信息:

性格评估(初步):隐忍,顺从,共情力强,有一定设计天赋但缺乏自信……

苏星辰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谁?谁在调查她?调查得如此详细,甚至包括她刚被解聘的情况?!一种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恐慌感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翻到第二页。这一页的内容更少,只有顶端一个手写的名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冷硬而强势的气息:

顾沉

名字下方,是一串印刷体的手机号码,看起来是私人号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沉?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苏星辰混沌绝望的脑海。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顾氏集团那个年轻却手腕通天的总裁,财经杂志和本地新闻里的常客,一个遥远得如同云端星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他的商业传奇和近乎冷酷的行事作风,在业界无人不晓。可是……他为什么要调查自己?一个刚刚失业、一无所有、挣扎在生活泥潭最底层的小透明?

无数的疑问像沸腾的气泡,瞬间充斥了她的大脑,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一团乱麻。恐惧、困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荒谬的希冀,交织在一起,让她握着那两张薄纸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时,被她随手扔在一旁、屏幕被雨水浸得模糊一片的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雨幕中格外突兀。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执着地闪烁着,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像是某种冰冷而急切的召唤。

屏幕上跳跃的数字,与她刚刚在文件上看到的、印在“顾沉”名字下方的那一串号码……分毫不差!

苏星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串仿佛带着魔力、又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的数字,如同盯着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滴落,砸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迷蒙的水光。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在空旷的雨夜街头,在死寂的绝望之后,显得无比清晰,又无比惊心动魄。

接,还是不接?

这个来自深渊般未知、却又可能是一根救命稻草的电话,彻底将她推向了命运急转的悬崖边缘。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湿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指尖悬在那闪烁着幽光的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无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