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闱落第撕黄榜

万历四十五年的顺天府贡院,梧桐叶子黄得像是镀了层金。可这金子沾了秋雨就烂成泥,糊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噗嗤”一声,溅得赶考书生们满袍角黄汤——活像老天爷给举子们提前批了命:金榜题名?且看你有几双干净靴!

一、赵铁匠的体面

赵铁岩蹲在贡院墙根啃炊饼,怀里紧捂着油纸包。纸包里是半块酱牛肉,临行前徒弟栓柱偷了师娘的银簪子换的。他吃两口便抬头望天,倒不是赏秋色,是怕油星子溅到簇新的青布直裰上——这身行头花了他五钱银子,够打三把锄头的。

“碰碰运气啦...”他对着积水洼照了照。水影里那人胡子拉碴,左颊刀疤被浆洗得发白的衣领衬着,倒显出几分读书人的斯文。可惜积水突然被双粉底皂靴踏碎,水花精准地泼了他满襟。

“哟!铁匠也来考状元?”穿锦袍的少年摇着洒金扇,扇坠玉蝉晃得人眼花,“这贡院门槛高三寸,您老可别闪了腰!”

四周哄笑声中,赵铁岩默默掏粗布擦衣。布纹间露出半角《洪武宝训》,书页上朱批密密麻麻如蛛网——那是他给辽东卫所改火铳时悟出的策论。

二、黄榜下的玄机

申时三刻,贡院朱门“嘎吱”裂开条缝。戴红缨盔的兵丁鱼贯而出,手里金漆木牌挂上墙时,人群霎时化作沸粥。

“中了!我中了!”方才踏水的锦袍少年蹦得比秋蚱蜢还高。

赵铁岩眯眼细看:黄榜第七十二名赫然写着“陈继业”——这不正是克扣军饷的陈千户家公子?那小子去年在醉春楼为争粉头打瞎人眼,还是他托驿卒送去十两烫伤药钱!

“陈公子高中,实至名归啊!”

“听说陈老太爷给文曲星庙捐了八百斤香油...”谄媚声浪里,赵铁岩突然盯住黄榜右下角。墨汁未干的“赵铁岩”三字被朱笔狠狠勾去,旁边蝇头小楷批注:“匠籍应试,大违祖制!”

三、半块酱牛肉引发的血案

怀里油纸包突然发烫。赵铁岩想起离乡那日,铁匠铺门口跪了一地的匠户:王瘸子捧来新纳的千层底布鞋,李瞎子塞给他腌了十年的野猪肉,栓柱娘把传家的银簪子插进他包袱...

“师父当了官,咱匠户就能站着活!”

可此刻那银簪换的酱牛肉正噎在喉咙里,咸得他舌根发苦。

“让让!别挡道!”陈继业的豪奴挥鞭清道,镶银鞭梢卷向赵铁岩怀中的油纸包——

“啪!”酱牛肉飞上半空,不偏不倚砸在陈继业额顶。酱汁顺着眉心流到新科举人的大红喜报上,“捷报”二字糊成了“接饱”。

四、撕破的何止是纸

陈继业抹了把脸,指尖沾着酱色直哆嗦:“给...给我往死里...”

话未说完,赵铁岩已如豹子般扑上!众人只见赵铁匠单手攥住黄榜卷轴,“刺啦”一声裂帛响——

万历四十五年乙卯科皇榜,竟被撕下三尺长!

“匠籍违制?”

赵铁岩把黄榜残片拍在陈继业脸上,墨汁糊了他满脸,

“洪武爷说过:‘天下英才尽入彀中’!可没说要收这等臭肉!”

陈继业脸上红黄酱墨混作一团,活像打翻的颜料缸。

衙役们拔刀围上时,赵铁岩突然从袖中抖出火折子——

“呼!”烈焰腾起三尺,黄榜在众人头顶烧成金蝶。火光照亮他怀中掉落的《火器图说》,书页间夹着张辽东卫所血书:

“鞑子异动,速归!”

五、灰烬里的伏笔

巡按御史的绿呢轿恰在此刻抵达。轿帘掀处,探出张瘦削面孔——正是三年前被赵铁岩从蒙古马贼刀下救出的张御史!

“何人造次...”

御史目光扫过满地灰烬,突然定在赵铁岩颊边刀疤上。四目相对。张御史喉结滚动,却见老铁匠拾起《火器图说》揣入怀中,转身撞开人群。

“站住!”衙役挥枷欲锁。张御史突然咳嗽:“秋...秋风燥,防火烛...”

众目睽睽下,赵铁岩消失在贡院街尽头。没人留意有片未燃尽的黄榜残角飘进轿帘,正落在张御史掌心——残片上“匠籍”朱批旁,竟多出行炭笔小字:“火器改图已成,辽东危局可解!”

批注:

史载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伐明。抚顺关守将呈《改良火铳十二要疏》,朝廷准奏改制。然军器局档案载,此策论笔迹与三年前撕榜匠户如出一辙。

更奇者:

崇祯二年清军破喜峰口,守军持“赵氏连珠铳”毙敌数千。一老卒临终前咬碎铳管,管内竟刻蝇头小楷:“撕得黄榜焚不得,留将铁火照山河”。

后世谓之:黄榜不过几张纸,朱笔勾得断功名,勾不断真火种。君不见辽东风雪夜,一杆火铳喷出的烈焰——

比那顺天府的榜火,亮堂何止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