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市监刁难起,油渣破僵局

“有间小馆”的卤香在柳条巷飘荡了三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

简陋的铺堂里,三张长条桌几乎没空过。码头苦力、附近的小商贩、甚至一些闻讯而来的街坊,都成了这里的常客。五文钱一份的卤下水配炊饼,吃得饱,滋味足,成了他们劳作间隙最实在的慰藉。阿福跑堂的动作日渐熟练,吆喝声也响亮了许多。柳文清的“石板账簿”日渐充实,虽然依旧是文绉绉的“入项出项”,但数字的增长却是实打实的喜人。

第三天下午,当林小满将沉甸甸的一百文铜钱交到陈老抠手上,换回那张摁着手印的正式租契时,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肚子里。“有间小馆”,真正属于他们了!

然而,没等这喜悦持续多久,麻烦就找上了门。而且,是来自官面的麻烦。

这天上午,铺子里生意正好,三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阿福端着热气腾腾的卤味穿梭其间,柳文清在角落的石板上奋笔疾“炭”,记录着“售与钱记布庄伙计卤汤一碗,入钱两文”。

铺门的光线一暗,三个穿着统一制式青色短袍、头戴黑色幞头、腰间挎着短棍的人堵在了门口。为首的是个面皮白净、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些的跟班,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则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食客和简陋的陈设。

喧闹的铺堂瞬间安静下来。食客们认出了来人身上的衣服——市监司的差役!掌管市场秩序、税收、卫生等等,是这些小商贩最不愿打交道的“爷”。

阿福端着盘子的手僵住了,脸上笑容凝固,下意识地看向后厨方向。柳文清也停下了炭笔,眉头微蹙,悄悄将记账石板往身后挪了挪。

林小满听到前厅动静不对,撩开后厨的布帘,也就是一块破麻袋片走了出来。看到门口三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迅速堆起恭敬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几位差爷辛苦!快请进!小店新开,招呼不周,您几位是…?”

那白面小胡子的市吏,姓周,是分管柳条巷这一片的小头目。他背着手,慢悠悠踱进铺堂,三角眼扫过油腻的桌面、简陋的条凳、墙角堆放的杂物,最后落在门楣那块炭笔写的匾额上,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轻蔑。

“你就是店主?”周吏声音不高,却带着官腔特有的压迫感。

“是,是,小人林小满。”林小满躬身回答。

“嗯。”周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盯住林小满,“新开的铺子?在咱市监司报备了吗?行商许可、市税牌引,都办了吗?还有这铺子,卫生堪忧啊!瞧瞧这桌子,这地面…还有你这后厨,能见人吗?嗯?”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语气越来越严厉。

行商许可?市税牌引?林小满懵了。他一个穿越来的黑户,哪里懂这些?翠花婶也没提过啊!他求助似的看向柳文清。

柳文清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拱手施礼,努力用文雅的方式解释:“差爷容禀。小店初开,千头万绪,尚未及办理完备文书。且此间屋舍虽陋,然店主勤于洒扫,食材亦…”

“闭嘴!”周吏不耐烦地打断柳文清掉书袋,眼神更加不善,“没办就是没办!少在这之乎者也!按大雍律,无牌引行商,罚银一两!铺面脏乱,影响市容,罚银五百文!后厨若不合规,再加罚!”他伸出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说着天文数字般的罚金。

一两银子?五百文?!

铺堂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食客们都替林小满捏了把汗。阿福的脸都吓白了。柳文清也僵在原地,脸色发青。

林小满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分明是刁难!是勒索!开业三天,生意刚有点起色,赚的钱刚够交房租,哪里经得起这样罚?他强压着怒火,脸上挤出更加卑微的笑容,再次深深一揖:“差爷息怒!差爷息怒!小人是真不懂规矩,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绝不是有意违逆!您看…这罚金…小店实在是拿不出啊!能不能…通融通融?该补办的手续,小人立刻去办!该打扫的地方,马上清理干净!”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阿福使了个眼色。

阿福会意,趁着周吏的目光被林小满吸引,悄悄溜回了后厨。

周吏抱着膀子,斜睨着林小满,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笃、笃”的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两个跟班也抱着棍子,眼神不善地扫视着铺堂,一副随时准备“执法”的架势。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僵持时刻,一股奇异的、更加霸道浓郁的焦香味,猛地从后厨方向爆发出来!那味道是如此熟悉,如此勾魂夺魄——油渣!

林小满在周吏发难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招。他让阿福立刻把昨天熬好、凝固的雪白猪油切下一大块,放进小铁锅,赵铁匠用废铁皮敲的里,大火猛熬!油脂在高温下迅速融化、沸腾,白色的油块在清澈的金黄色油液中翻滚、收缩、变黄…最后,化作一粒粒金灿灿、酥脆脆、散发着致命焦香的油渣!

这香气比卤味更加直接、更加暴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的嗅觉神经上!原本被官威吓得噤若寒蝉的食客们,肚子不争气地“咕噜”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后厨的方向。

周吏那敲着桌面的手指,也顿住了。他用力抽了抽鼻子,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更是眼睛发直,下意识地咽着口水。

时机到了!

阿福端着一个粗陶盘,从后厨走了出来。盘子里,堆着小山一样、金灿灿、油汪汪、热气腾腾的新鲜油渣!那浓郁的、纯粹的、属于脂肪焦糖化的极致香气,瞬间席卷了整个铺堂,霸道地压过了之前所有的味道!

阿福径直走到周吏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抖:“差…差爷!小…小店新出锅的油渣…孝敬…孝敬您几位尝尝鲜?”他笨拙地将盘子捧到周吏眼前。

金黄色的油渣在粗陶盘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热气,每一粒都如同小小的金元宝。那勾魂夺魄的香气,近在咫尺,疯狂地撩拨着周吏的味蕾。他身后两个跟班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盘油渣黏住了。

周吏看着盘子,又看看一脸卑微惶恐的林小满,再看看铺堂里眼巴巴望着油渣的食客们,脸上那层严厉的官威,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干咳了一声,似乎在掩饰什么,伸出一根手指,捻起一粒滚烫的油渣,故作矜持地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咔嚓!”

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滚烫的油脂香气混合着纯粹的焦香,瞬间在口腔中爆炸!那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让周吏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嗯…火候…还行。”他含糊地评价了一句,又捻起一粒。两个跟班也迫不及待地各自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吐,脸上露出了和阿福当初一模一样的陶醉表情。

一盘油渣很快见了底。周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油星的手指,再看向林小满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你小子还挺上道”的意味。

“咳咳…”他又清了清嗓子,官腔重新端起,但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看你们也是初犯,态度尚可…这罚金嘛…”他故意拖长了声音。

林小满立刻接上:“差爷高抬贵手!小店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罚!该交的市税,小人绝不敢少!该办的手续,立刻就去办!以后每月该孝敬的‘辛苦钱’,也一定按时奉上!绝不让差爷为难!”他把姿态放到最低,话也说得明白——该交的税和“保护费”,我们认!

周吏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和台阶。他满意地点点头,对身后两个还在回味油渣滋味的跟班挥挥手:“行了,看在店主还算懂事的份上,这次就记下!限你们三日之内,去市监司把行商牌引办了!该交的市税,按规矩来!这铺子的卫生,”他指了指桌面地面,“抓紧拾掇!再让本官看到脏乱差,定罚不饶!”

“是是是!多谢差爷!多谢差爷开恩!”林小满如蒙大赦,连连作揖,“小人一定照办!绝不敢忘!”

周吏又扫了一眼门楣上那炭笔匾额,撇撇嘴:“招牌也弄像样点!炭笔写的像什么样子!”说完,背着手,带着两个心满意足,胃也满足的跟班,迈着官步,施施然离开了。

市吏一走,铺堂里凝固的空气瞬间活了。食客们长舒一口气,纷纷议论起来。

“好险!这周扒皮,心黑着呢!”

“多亏了小满师傅这油渣啊!真神了!”

“是啊,那香味儿,神仙也扛不住!”

阿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小满哥…吓…吓死我了…”

柳文清也松了口气,重新坐回“账台”,提炭笔笔在石板上郑重记下:“应付危机,耗用猪油半斤,折钱五文。然,免于重罚,实乃大幸!”

林小满看着那盘只剩油渍的空盘子,再看看门口消失的市吏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危机暂时解除,靠的竟是一盘猪油渣。但这只是开始。市监司的牌引、税收、“辛苦钱”…这些无形的枷锁,将如同那锅始终在翻滚的卤汤,伴随着“有间小馆”的烟火气,成为他在这古代商海挣扎求存,必须面对的常态。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油渣的焦香和卤味的醇厚。路还长,但锅灶未冷,希望犹在。

“阿福,”林小满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把桌子地面再擦一遍!柳秀才,劳烦您打听一下,去市监司办牌引,都需要些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