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第一次见她,是在秋分后的图书馆。她趴在《燕雀图谱》上睡觉,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霜,像谁把雪粒揉碎了粘在上面。书里掉出张照片:女孩站在枯树枝上,手里攥着只冻僵的燕雀,背后是灰蒙蒙的天空,下方用铅笔写着“北燕云一,2016.11.7”。
“这鸟还有救吗?”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结冰的湖面。陈默这才发现她校服袖口的针孔,青紫色的痕迹蜿蜒如燕雀的爪印。后来他知道,她叫云一,总在候鸟迁徙的季节请假,说是“去看燕子南飞”。
初雪那天,云一塞给他包燕雀羽毛。“老家捡的,”她呵着白气,指尖红得像冻裂的果实,“听说把羽毛埋在树下,春天会开出燕雀花。”陈默没告诉她,自己的骨髓报告上写着“急性髓系白血病”,那些羽毛里混着的,是她化疗后掉的头发。
云一的病房在血液科隔壁。陈默每次去放疗,都看见她趴在窗台上数燕雀。“今天飞过32只,”她晃着输液港的纱布,“比昨天多两只,肯定是去南方的队伍。”没人知道,她数的是自己剩下的白细胞,32是今天的计数,比昨天多了两个。
惊蛰那天,云一送他枚燕雀胸针。金属鸟的翅膀上刻着纹路,像极了她骨髓片里的癌细胞。“戴上它,”她替他别在胸口,针头刺破皮肤时渗出血珠,“这样燕子就不会迷路了。”陈默后来才懂,那胸针是用她的骨穿针磨的,翅膀的纹路是她偷偷描的他的染色体核型图。
云一走在春分前夜。陈默在她床头柜发现本画册,每一页都画着燕雀:“11.7,第一只南迁的鸟”“2.14,白细胞像燕雀蛋”。最后一页是撕裂的天空,鸟群逆向飞行,空白处用口红写:“如果我变成北燕,就再也不用南飞了吧?”
葬礼后,陈默把燕雀羽毛埋在医院的槐树下。挖开冻土时,铲子碰到了硬物——是个铁盒,里面装着云一的住院手环,每只手环上都刻着日期,从2016.11.7到2023.3.20,刚好是候鸟往返七次的季节。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她的笔迹,却模仿着他的口吻:“云一,今天有只北燕迷路了,它说想在你心里过冬。”
后来槐树开了花,陈默发现每朵花的花心都像只展翅的燕雀。他这才明白,云一数的从来不是鸟,是她用生命倒数的春天;而那些逆向飞行的北燕,是她用化疗药粉画的星图,每只鸟的翅膀,都指着他病房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