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麻绳千股织罗网,石坠沉河捕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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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的余烬在黎明前冷透,营地弥漫着一种黏稠的饥饿感。储藏坑底刮擦兽皮的刺耳声响,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胃里回荡。花守着最后一个盛肉的陶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罐底只剩一层薄薄的油脂,粘着几粒碎肉屑,像嘲弄的眼睛。
“肉……没了。”她的声音干涩,像枯叶在风中摩擦。矛带来的消息更添寒意:昨日狩猎队仅带回几只瘦骨嶙峋的山鼠和几捧苦涩的块茎,塞牙缝都不够。看守俘虏的战士脚步虚浮,长矛拄地才能站稳。俘虏区死寂中酝酿着不安的暗流,饥饿让那些恐惧的眼睛深处,开始闪烁起孤狼般的凶光。
陈默的目光越过疲惫的战士,越过压抑的俘虏区,落在远处那条在晨雾中泛着银光的大河上。河水奔涌,生机勃勃。他猛地抓起脚边几根用来捆扎的麻绳,粗糙的纤维勒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
“花!”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把所有搓好的麻绳,所有能搓麻的女人、孩子,都叫到河边!快!”
矛和岩愕然。麻绳?捕鱼?矛下意识想起那简陋的骨钩和偶尔幸运才能扎到的游鱼,杯水车薪。“巫祝大人,那点鱼……”
“不够?”陈默截断他的话,眼中跳动着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就撒一张足够大的网!一张能把河里的鳞光都捞上来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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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清冷的空气被麻草的韧香浸染。花带着部落所有能动的女人和孩子围坐成圈,双手翻飞,将晾晒过的麻纤维在粗糙的大腿上搓揉、捻合,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根根细韧的麻丝在她们指间诞生,又飞快地被续接成更长的股线。孩子们绷着小脸,学着大人的样子,小手笨拙却用力地搓着,指头很快通红。
陈默蹲在几股刚刚搓好的粗麻绳前,眉头紧锁。他扯过几股绳,笨拙地尝试打结。绳头不听使唤,结要么松垮,要么死紧。二狗子好奇地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嗅着麻绳,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呜咽。
“巫祝大人……”一个头发花白、手指因常年搓麻而变形、名叫“茧婆”的老妇人小心翼翼靠近,“您……是想把这些绳子弄成‘兜’?”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试探的光。部落里偶尔会用细藤蔓编个小兜装果子,这麻绳虽粗,道理似乎相通。
陈默猛地抬头,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对!兜!很大的兜!能装很多鱼的兜!你会?”
“茧婆”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被需要的微光,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接过陈默手中纠缠的麻绳。“这样起头……”她嘴里低声念叨着陈默听不懂的古老音节,枯瘦的手指却异常灵活,几个穿插回绕,一个牢固的绳结便在粗绳上诞生,随即又引出一股新绳,继续编织。一种原始而有效的网格雏形,在她手下缓缓展开!
“好!”陈默眼中爆发出狂喜,“‘茧婆’,你领头!按这个法子,能编多大编多大!网眼……先别太小,拳头能伸进去就行!”速度是第一位的。
他转向旁边正用石斧费力砍削一根长直硬木的岩:“停!别弄独木舟了!把这木头两头削尖,做成两头翘的大扁担样!要长,要结实!”那是未来渔网的浮梁。
他又冲向正在河滩挑选石头的矛和他的战士。“别光挑大的!要扁的!像晒干的鱼那么扁,边缘不能太利!”他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片石,狠狠砸向另一块圆石,火星四溅,锋利的边缘被磕钝。“看见没?要这样!中间还得凿个能穿绳的槽!”他比划着。这是网坠,让网能沉入水底的石锚。
矛看着手中被陈默砸钝的石头,又看看远处“茧婆”手下渐渐成型的巨大绳网,再看看河面上跳跃的银色鳞光,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散了饥饿带来的虚弱。他狠狠抹了把脸,低吼道:“都听见了?快!凿槽!磨边!要扁石头!越多越好!”
整个河滩瞬间变成一座喧嚣的工坊。搓麻的沙沙声、石斧砍凿木头的咚咚声、燧石凿刻石槽的叮当声、战士们搬运石头的呼喝声,还有孩子们因学会搓出一段长绳而发出的短促欢呼,交织在一起,驱散了饥饿的阴霾,点燃了求生的火焰。
陈默成了最忙乱的人。他冲到“茧婆”身边,看着那张在众人接力下已初具规模、足有五六人宽的巨大绳网——网眼粗疏,却结构牢固。“这里!这两边的主纲绳再搓粗一倍!要能吊起一头小野猪的力气!”他又奔向岩,“浮梁两头钻孔!要穿得过最粗的麻绳!”最后扑到矛那边,检查那些凿好凹槽、磨钝边缘的扁平石块,将它们用最结实的皮绳牢牢捆扎成沉重的石坠串。
日头西斜,将河面染成熔金。一张由千百股麻绳编织、粗犷而坚韧的巨网终于诞生。它被沉重扁石坠成的“脚”牢牢压着底边,两端的主纲绳则穿过岩削好的浮梁两端的孔洞,紧紧系住。浮梁像一张巨大弯弓,将粗糙的网口倔强地撑向奔流的河水。
“下网!”陈默嘶声下令,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矛和十几个最强壮的战士,吼着号子,如同拖拽史前巨兽,将这张沉甸甸的希望之网缓缓拖入深水区。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绳网,石坠串带着闷响沉入河底淤泥,绷直的浮梁在水面上下起伏,标出网的边界。浊浪裹挟着枯枝碎叶撞击着网绳,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等待。时间被饥饿拉得无比漫长。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山脊,河面暗蓝,星光初现。陈默的心一点点沉向冰冷的河底。花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连最活跃的孩子也安静下来,眼巴巴望着那片黝黑的水面。
“起网!”陈默的声音在暮色中劈开沉寂,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嗬——嘿哟!”号子再次响起,比下网时更加沉重。矛和战士们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起,脚深深陷入河滩的淤泥。浮梁被一寸寸拖离水面,带着淋漓的水光。紧绷的网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水面下,那粗糙的巨大网兜轮廓显现,里面……似乎只有纠缠的水草和几段烂木头在晃动。
失望的叹息还未成形——
“动了!下面在动!”一个眼尖的战士突然狂吼!
仿佛响应他的呼喊,整张巨网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是狂暴的、令人心悸的挣扎!水面轰然炸开!不是一处,而是整片网域都在沸腾!银光!无数跳跃的、扭动的、闪耀着生命银光的鳞片在网中疯狂冲撞!网绳被拉扯得剧烈抖动,网眼被鱼身塞满、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水花四溅,如同下了一场银色的暴雨!
是鱼群!被黄昏水流裹挟至此的庞大鱼群!
“用力!拉上来!”陈默的吼声变了调,狂喜如岩浆般喷发!
战士们爆发出震天的吼叫,血脉贲张,仿佛有无穷的力量注入身体!沉重的巨网被一寸寸拖上河滩。当网底最终离开水面,重重砸在鹅卵石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网里,是山!一座由无数扭动跳跃的银色鳞片堆成的、闪烁着生命光泽的鱼山!肥硕的河鲤、扁身的鲶鱼、闪着金线的鳊鱼……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在粗粝的网绳间疯狂拍打着尾巴,溅起的水珠在星光下如同碎钻飞洒。浓烈的、鲜活的鱼腥味瞬间盖过了营地的饥饿气息,霸道地冲入每个人的鼻腔。
整个河滩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足以撕裂夜空的狂喜欢呼!
“鱼!全是鱼!”
“河神赐福啊!”
“龙炎!龙炎!”
花扑到鱼堆前,抓起一条还在奋力甩尾的大鱼,冰凉的鳞片贴在脸上,滚烫的泪水却夺眶而出,混合着鱼腥味淌下。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抖动。
矛咧开干裂的嘴唇,狠狠一拳砸在旁边战士的胸膛,放声大笑,笑声粗粝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力量。
陈默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肺腑间淤积的沉重压力随着这口气消散在河风中。他弯腰,从湿漉漉的鱼堆边缘捡起一块边缘被磨得圆润的扁石网坠,冰冷的河水顺着指缝滴落。他望向对岸幽深的丛林,那里是“巨牙”溃兵消失的方向。
肉釜将空?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石头网坠,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有了这张网,有了这条河,有了这千百股麻绳拧成的力量和石头沉下的决心,深渊的边缘,亦可筑起生机的堤坝。
夜色中,他仿佛听到大河奔涌的低吼,那是食物链的低语,是生存之路的延伸。二狗子对着满地的银鳞鱼山,发出了兴奋而短促的吠叫,尾巴摇得像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