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几家欢喜

与此同时,301室的气氛截然不同。陈兴国正忙着给亲戚们打电话报喜,声音洪亮得整栋楼都能听见:“对,667!比一模还高了30分!““我就说我们家岩岩有出息!“他的笑声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周丽则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去超市采购,列了一长串要买的糖果糕点清单,说是要送给各家邻居沾沾喜气,也让到时候过来祝贺的亲朋好友泡茶时有点茶配。“买点费列罗吧,虽然贵但是体面。“她小声嘀咕着,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陈岩坐在沙发中间,脸上带着腼腆而满足的笑容。这一刻,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通往理想大学的大门已经敞开。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茶几上的成绩单上,那个“647“的数字闪闪发光。

401室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拉上了,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的微光。杨曼丽默默关掉了《好运来》,那件红裙子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像是一个失败的玩笑。陆建宁坐在餐桌前,开始翻找往年的录取分数线手册,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的眉头紧锁,手指在密密麻麻的表格间来回移动,试图为儿子的未来寻找一个最优解。而陆前依然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他489的成绩,但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未来——那个有陈岩存在的未来。窗外,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仿佛在嘲笑着两户人家截然不同的命运。

志愿讨论。

“岩岩,清华招生办的李老师刚来电话,说你这个分数报他们计算机系稳了!“陈兴国举着手机从阳台冲进来,拖鞋在地板上踏出欢快的节奏。他特意调大了通话音量,让整个客厅都能听见电话那头热情的邀约。

周丽立刻放下正在包装的喜糖,凑到儿子身边:“妈查过了,清华宿舍是四人间,咱们得早点去报到才能选到靠窗的床位。“她手里还攥着刚打印出来的“中国大学排行榜“,清华北大两栏被荧光笔涂得发亮。

陈岩坐在沙发中央,膝盖上摊开着厚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书页间夹着五颜六色的便签。亲戚们围坐成一圈,七嘴八舌地提着建议:“要我说还是选北大光华!““清华姚班才配得上咱们岩岩的分数!“姑姑甚至掏出手机展示她同事儿子在硅谷的年薪截图。

“我想去上海交大。“陈岩突然开口,客厅瞬间安静下来。他指着书上被折角的一页:“他们的ACM班更适合我,而且...“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胡闹!667分去上海?“陈兴国把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震得果盘里的砂糖橘滚了两颗下来。

这时楼上传来瓷器摔碎的脆响,接着是杨曼丽拔高的嗓音:“489分能报什么好学校!“301室众人默契地停顿了一秒,周丽迅速调高了电视音量,新闻主播的声音立刻盖过了楼下的争执。

“这事得听专家的。“陈兴国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约张校长吃饭,他经手过这么多状元...“陈岩望着父亲屏幕上正在拨号的界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去上海,也不知道她成绩如何,应该还是会去上海吧。

正午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彻底阻隔在外,401餐桌上那盘尖椒炒蛋几乎没动过,油花在冷却的菜汤表面凝结成白色的斑块。

陆建宁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起了小山,烟草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他手里那本《全国高校录取分数线汇编》被翻得书页卷边,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是此刻房间里最大的噪音。他粗糙的手指停留在“省内院校理工类”那一栏,指腹用力压着“XX学院(专科)”的字样,指关节微微发白。最终,那页纸被猛地掀了过去,发出“哗啦”一声轻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这个……XX工业大学的材料成型专业,去年最低分是……482。”他没有抬头,仿佛只是在对着空气报出一串数字。

杨曼丽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之前的哭泣还有些红肿。“二本?!老陆你糊涂了?那是他们中外合作办学的三本!”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尖锐,但随即又像被抽走了力气,颓然地低下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搅着碗里冰凉的米饭粒,“……实在不行,再复读一年……”她尾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筷子尖戳在碗底,发出细碎却清晰的“笃笃”声。

一直沉默的陆前忽然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父母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复读?妈,您饶了我吧。”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轻松,甚至有些吊儿郎当。他放下手机,身体往后靠进椅背,目光扫过父母写满焦虑和不解的脸,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口吻说:“学校……我心里有数了,差不多就行。”

“心里有数?你有什么数!”杨曼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他的态度激怒,急切地追问,“快说说!哪个学校?什么专业?妈去打听,妈去……”她的话被丈夫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陆建宁重重放下那本厚重的分数线手册,发出一声闷响,浑浊的双眼紧盯着儿子:“你有什么数?说出来!别在这故弄玄虚!”

陆前迎上父亲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少年人应有的迷茫或挫败,反而有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笃定。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学校名字等填志愿那天你们就知道了。不会乱来的。”他顿了顿,目光瞟向窗外楼下隐约传来301室欢笑声的方向,补充了一句,“……至少,离想近的人近一点。”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父母眼中更深的困惑和担忧。

他转身走向书房,肩膀擦过门框时留下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我去查点东西。”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父母无声的追问和餐桌上凝固的沉重。

昏黄的灯光下,陆建宁和杨曼丽面面相觑。烟灰缸里一缕残烟挣扎着向上飘,最终还是消散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那本被扔在桌上的分数线手册,摊开的书页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无力,仿佛预示着他们传统路径规划的彻底失灵。儿子那句“离想近的人近一点”像谜语一样萦绕在心头,带来的是更深的不安——比起明确的失败,这种脱离掌控的未知和儿子异乎寻常的冷静,更让他们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恐慌。桌上的菜,彻底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