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义灭亲

陆老爷的这记耳光力道极大声音响亮。李墨白的左脸顿时显现五个指印,左耳嗡嗡作响。他看向陆老爷,眼里有同情和担忧——设身处地,他能理解一个父亲的爱之深责之切——这记掌掴,他替陆霆飞受下了。

秀珍姨娘被吓住了,愣了一会儿才哭起来,先是看霆飞有没有被打坏,又滚去陆老爷怀里捶打叫嚷着寻死觅活。

陆老爷有些懊悔下手没有收住力道,可是他真的恨啊!大儿子震飞心是在外面的,不顾陆家这偌大的家业,说走就能走,完全靠不住。好容易培养了二儿子霆飞,这孩子竟然如此糊涂搞出那么多事来,特别是大庭广众打死人这一条,那可是要抵命的啊!做生意可以不择手段,但底线一定要守住。还有最让他难受的一点,就是有生之年见到骨肉相残。是,霆飞是有错在前,可是还有震飞不顾兄弟亲情在后。徐局长示警后他还没来得及提前出手摆平,震飞就迫不及待地先到一步。手里的这张诉状有如千斤重,压得陆老爷心口痛。

“不要闹了!”陆老爷推开秀珍姨娘,目光严厉地转向震飞道:“我问你,这张诉状哪里来的?是谁牵头做的这件事?你在这件事情当中起了什么作用?你们想把霆飞怎么样?想把陆家怎么样?”

秀珍姨娘吓得住了声。自从十六岁做了陆世雄的妾,她从未见过老爷如此神情。陆老爷一口气提的这么多的问题,听起来很可怕。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舒窈,她一脸惊恐地看着震飞。

陆夫人本来默默垂泪,听闻陆老爷这么说,醒悟过来,抓着震飞的手道:“震飞,这张诉状跟你无关,你只是回来报信的,对不对?”

震飞没有回答,指着李墨白对陆老爷说道:“陆霆飞恶行累累,戕人性命,毁人清誉,掠人钱财,皆铁证如山。这张诉状上字字血泪,您没有看见吗?您不准备大义灭亲,还想包庇这个混账东西不成?”

“他是你弟弟!”陆老爷痛心疾首地大声道。

震飞垂下手,木然道:“他不是我弟弟。在他将淫爪伸向白鹭的时候,他就不是了。在他残忍地打死葛老爹的时候,他就是个该死的罪犯!在他害了那么多人妻离子散的时候,他已经百死莫辞!我今天来,就是劝他投案的。如果他还有一点点良知,就去自首,告慰那些被他残害过的人。”

“震飞,你想逼死我,你想毁了陆家吗?”陆老爷声音颤抖着悲呼道。

李墨白知道此事必然不能善了,开口道:“大哥不必再说,我随你投案。”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让他判断陆霆飞不是个好人,欺男霸女的事估计没少做,这份联名控诉想来也是真的。自己既然已经拥有了这具身体,那么陆霆飞理应要受的惩罚也该由他来承担了。

“什么?”陆老爷和秀珍姨娘都觉得霆飞疯了。这也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李墨白再次上前向陆老爷等人跪下,行了大礼,对众人道:“是霆飞不孝,令家族蒙羞。如今去自首,生死难料。若证据确凿,我认罪伏法。无论坐牢还是偿命,都不能再侍奉父母,求二老原谅。只盼大哥回家重振家业,替我照顾双亲……和舒窈。”

舒窈闻言心如刀绞,她万万没想到霆飞会说让震飞来照顾她。他是对自己彻底心灰意冷了吗?

秀珍姨娘早就哭成了泪人,抱着李墨白泣不成声。

陆老爷退了几步颓然坐下。霆飞去,震飞回,难道他陆世雄只能留一个儿子?

陆夫人仍然拉着震飞,劝道:“震飞,你还有办法救霆飞的,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是吗?”

震飞和阿忠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也看到了不忍。

震飞沉声问李墨白道:“霆飞,你当真愿意悔罪?”

李墨白没有犹豫:“愿意。”

“好,你若签下这份认罪书。后面的事,我会帮你。”震飞从怀中又拿出一份写好的文书,交给李墨白。

陆老爷闻言,死死地盯住震飞,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大儿子了。

李墨白从容接过,看了一遍,道:“这份认罪书是大哥草拟的吗?”

震飞稍稍迟疑了一下,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李墨白道:“其他罪状看来均有实证,只是这杀人一项,似有含混之处。我答应兄长去投案,但必须过堂明审,不做这笔暗处交易。”

震飞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可以依你。那我们即刻就动身去警察局投案。”

陆老爷想了想,没有阻拦,只对震飞说了几句话:“你弟弟有头疾隐患,尚未确诊。我本来打算等施耐德医生回来后给霆飞诊治的,现在我把他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你若还是陆家的子孙,你知道该怎么做。”

陆震飞看向陆老爷,又看向李慕白,道:“我明白。你只要在铁证前不做无谓狡辩,就不会受苦。”

李墨白正要随震飞走,秀珍姨娘扑上来大哭道:“霆飞,你不能去!”

李墨白安慰道:“娘,你莫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震飞的话怎么能信?他处心积虑地把你除掉,这偌大的陆家就是他一个人的了!”秀珍姨娘红肿着眼拉着李墨白悲切道。

“我信大哥。”李墨白抽出手。

舒窈泪眼婆娑,在霆飞迈出客厅大门的那一刻,身子一软昏厥过去。陆夫人赶紧叫贺妈找人来把舒窈背回房里去。

震飞想跟去看舒窈的情况,迟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去。李墨白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秀珍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李墨白跟着震飞走出了陆家家门。这是他第一次走出这座大宅,进入这个后世的市井。门外车水马龙,是他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

震飞和阿忠是骑马来的,警察局离陆家只要不到半小时脚程,见霆飞没有让下人牵马出来,也就陪着霆飞一起步行。

后世贩夫走卒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各色新奇物品琳琅满目。震飞和李墨白并肩走在前面,阿忠紧跟在后。震飞记忆中,两兄弟并没有这样和谐的一同出行过,不由觉得人生讽刺。

他开始打量霆飞,见其脸上并没有平日里的乖戾,倒多了一份从容淡定,一身月白色长衫甚至衬得他有了几分书卷气,身姿挺拔,步态轻盈潇洒。不认识的人,或许会猜测霆飞是位年轻的学者。要不是脸上掌掴的痕迹还在,震飞都有些恍惚眼前这个青年是不是霆飞了。偶有几位年轻女子从身边经过,见霆飞风流倜傥的模样,都有惊讶羞赧之色。

李墨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酒香,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家名为“醉仙楼”的酒馆,不由多看了几眼。朱漆匾额下,酒旗被风撩起,露出一个狂草的“醉”字,墨迹淋漓如泼出的烈酒。门帘一掀,烫酒的雾气混着高粱香涌到街面,勾得他喉结一滚——这一世还没喝过酒,此刻身边这两位必然是不愿意陪他喝几杯的。也罢,等改日脱了身,了无牵挂,再来痛饮。

震飞并不知他此刻所想,要不然肯定会眼前发黑。

“卖报卖报,雾津城日报!北洋政府又换总理,大帅们枪杆子定江山!”一名报童瘸着腿在街角叫卖。

震飞微微蹙眉,把报童叫过来,掏出两个铜板买了一份报纸。粗粗看罢,难掩心中愤懑。见霆飞静立一旁看着自己,面上是平时少有的温和,赶紧努力平复了心情,道:“走吧。”

阿忠一路紧绷着神经。他不相信霆飞会这么乖乖地束手就擒,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缺德大招憋着没发。

可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就这么闲逛到了警察局门口。

李墨白停下脚步。因为警察局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看着他们。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中式长衫马褂,梳着油亮的大背头,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正抽着雪茄,云雾缭绕中,这个人的面容有些模糊。

李墨白看清了他的长相,呼吸开始急促。他的脚似乎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怎么都迈不出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