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寒意渗入骨髓。盖乌斯蹲在废弃磨坊的屋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柄。三天来，他几乎没有合眼，脑海中不断回放玛尔塔的话——关于“紫罗兰之眼“，关于克劳狄乌斯将军，关于莉薇娅的真实身份。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今天是给莉薇娅答复的最后期限。
盖乌斯从屋顶跃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他决定先去老橡树附近侦查，确保没有埋伏。无论最终选择哪条路，活着做决定都是前提。
晨雾笼罩着乡间小路，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盖乌斯像幽灵一样穿行在雾中，每一步都精确计算，避免踩到可能发出声响的树枝或碎石。这是“暗影之子“的基本训练——如何在任何环境下保持无声。
老橡树位于一个小山丘上，周围视野开阔。盖乌斯在距离约两百步的地方停下，藏身于一丛茂密的灌木后。他闭上眼睛，用耳朵搜索任何异常声响——鸟鸣中断、树叶不自然的摩擦声、金属轻微的碰撞。
起初，只有清晨正常的声响。然后，一声几乎不可察觉的呼吸声从右侧传来。太近了，近得不可能是巧合。
有人正在监视老橡树。
盖乌斯屏住呼吸，慢慢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透过薄雾，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潜伏在另一丛灌木后。那人穿着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的灰绿色衣服，几乎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受过同样严格的训练，盖乌斯根本不可能发现她。
西尔维娅。
这个名字像刀一样刺进他的心脏。西尔维娅是“暗影之子“最优秀的追猎者之一，也是盖乌斯曾经的训练搭档。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残酷的训练日夜，互相学习，互相挑战。她了解他的每一个习惯，就像他了解她的一样。
盖乌斯的手指收紧又松开。与西尔维娅正面对抗将是一场噩梦。但转身离开意味着永远放弃与莉薇娅见面的机会，放弃可能的救赎。
他必须做出选择——现在。
盖乌斯慢慢后退，直到确信自己已经超出西尔维娅的听觉范围，然后转身向废弃磨坊飞奔。那里有他藏匿的备用装备，更重要的是，那里地形复杂，适合设伏。
磨坊的木门在微风中吱呀作响，像是垂死者的呻吟。盖乌斯闪身进入，立刻检查了所有陷阱——细线绊绳、撒在关键位置的碎玻璃、悬挂在门上的铃铛——全都完好无损。没人来过这里。
他从腐朽的地板下取出隐藏的包裹：额外的飞刀、涂了麻痹毒药的箭矢、一件轻便的锁子甲。盖乌斯迅速装备好自己，然后爬上磨坊二层的平台，那里有一扇视野良好的窗户。
太阳完全升起，驱散了晨雾。从这个位置，他能看到通往老橡树的小路。如果西尔维娅跟踪莉薇娅，这条路是必经之地。
等待是最难熬的部分。盖乌斯的思绪不断回到组织，回到那些被鲜血浸染的记忆。马库斯常说：“一旦成为暗影之子，永远都是暗影之子。唯一离开的方式是死亡。“现在，这句话正在成为现实。
正午时分，盖乌斯终于看到了动静。一个骑手独自沿着小路向老橡树方向前进。即使在这个距离，他也能认出莉薇娅挺拔的骑姿和标志性的紫罗兰色斗篷。
紧接着，第二个身影出现在路旁的树丛中——西尔维娅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莉薇娅，保持着完美的跟踪距离。
盖乌斯深吸一口气，从窗口跃出，落在磨坊后的一堆干草上。他必须赶在西尔维娅出手前拦截她。这不是为了保护莉薇娅——她有能力自卫——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他要加入“紫罗兰之眼“，就必须彻底切断与过去的联系。而西尔维娅就是那个联系。
盖乌斯选择了一条与小路平行的路线，穿过茂密的灌木丛。多年的潜行训练使他能够以惊人的速度移动而不暴露行踪。很快，他就赶到了西尔维娅前方约一百步的位置，埋伏在一棵倒下的树干后。
心跳声在耳边如擂鼓。盖乌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进入那种近乎冥想的战斗状态——感官极度敏锐，思维却如止水般平静。
西尔维娅出现了。她像一缕轻烟般在树林间穿行，每一步都精确无比。盖乌斯注意到她右手微微抬起，随时准备抽出腰间的细剑——那把被称为“寡妇之吻“的可怕武器。
盖乌斯等西尔维娅经过树干，然后无声地起身，匕首在手。
“好久不见，西尔维娅。“他轻声说。
西尔维娅瞬间转身，细剑已经出鞘，剑尖距离盖乌斯的喉咙只有一寸。她的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预知了他的出现。
“盖乌斯，“她叫出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平静，“马库斯说你变弱了。但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接近，证明他错了。“
盖乌斯没有动。两人僵持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太了解彼此了，任何微小的失误都会导致瞬间死亡。
“为什么是你？“盖乌斯问，“组织有几十个追猎者。“
西尔维娅的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我最了解你。马库斯认为这能增加成功率。“她顿了顿，“他错了。了解你也意味着你了解我。“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在这短暂的噪音掩护下，两人同时动作——盖乌斯侧身避开细剑，匕首划向西尔维娅手腕；西尔维娅则旋转身体，剑锋如毒蛇般追着盖乌斯的脖子。
金属碰撞的火花在两人之间闪烁。第一轮交锋，谁都没占到便宜。
“你本可以逃走，“西尔维娅说，声音因快速移动而略显急促，“离开帝国，去斯特吉亚或阿塞莱。为什么留下来？“
盖乌斯没有立即回答。他假装重心不稳，诱使西尔维娅进攻。当她剑锋刺来时，他突然下蹲，匕首向上划向她的腹部。西尔维娅勉强闪避，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
“我厌倦了逃亡，“盖乌斯终于回答，“也许...我想试试站在阳光下是什么感觉。“
西尔维娅的表情变得奇怪，几乎是怜悯：“为了那个科尔涅利亚家的女孩？盖乌斯，你变得多愁善感了。她利用你杀了她的堂兄，现在又会利用你去对抗元老院。你只是她的一把刀，和我们为权贵服务没什么不同。“
盖乌斯知道西尔维娅在试图扰乱他的心神，但她的言辞还是刺痛了他。“至少这次，我选择为谁挥刀，“他反击道，“而不是做权贵的影子。“
西尔维娅突然改变战术，从腰间抽出三枚飞镖掷向盖乌斯。他翻滚避开两枚，第三枚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选择？“西尔维娅冷笑，“你以为自己有选择？一旦成为刺客，永远都是刺客。这是我们的本性，盖乌斯。“
她再次攻来，这次剑招更加凌厉。盖乌斯被迫后退，脚下被树根绊了一下。西尔维娅抓住机会，细剑如闪电般刺向他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盖乌斯用匕首格挡，同时从袖中滑出第二把短刀，刺向西尔维娅的侧腹。她勉强闪避，但短刀还是划破了她的衣服，在肋骨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两人再次分开，都开始轻微喘息。多年的训练让他们体能远超常人，但这种生死对决仍然消耗巨大。
“你教我的这招，“盖乌斯说，“记得吗？第三年的训练，你说最好的防御是隐藏的进攻。“
西尔维娅的表情软化了一瞬：“我记得。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盖乌斯轻声说。
这个词让西尔维娅怔住了。在“暗影之子“中，友情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组织鼓励竞争和猜疑，认为情感会削弱刺客的效率。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盖乌斯抓住了机会。他假装再次掷出飞刀，引得西尔维娅本能地闪避，然后全力冲向她。两人撞在一起，滚倒在地。盖乌斯压制住西尔维娅，匕首抵住她的喉咙。
“杀了我，“西尔维娅平静地说，“否则我会继续追杀你和那个女孩。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职责。“
盖乌斯的匕首微微颤抖。他曾经杀死过无数目标，从不会犹豫。但此刻，面对这个与他共享过无数记忆的人，他的手拒绝服从命令。
“我不再是暗影之子了，“他最终说，收起匕首，“你走吧，西尔维娅。告诉马库斯，如果再有追猎者来找我，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西尔维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变弱了，盖乌斯。心软会害死你。“
“也许吧，“盖乌斯站起身，“但至少这次，我按自己的意志选择。“
西尔维娅慢慢爬起来，按住肋部的伤口。她的表情复杂难解：“你不了解你卷入的是什么，盖乌斯。元老院和紫罗兰之眼的斗争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两边都有我们的雇主。“
“什么意思？“盖乌斯皱眉。
“意思是，“西尔维娅后退几步，“无论你选择哪一边，都是在为暗影之子服务。我们无处不在。“
说完，她转身消失在树林中，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盖乌斯知道她说的可能是真的——组织确实经常同时为敌对双方提供服务，以此确保无论哪方胜利都能保持影响力。
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盖乌斯整理了一下装备，向老橡树方向走去。无论西尔维娅带来什么消息，他都已经做出了决定。
莉薇娅已经在那里等候，她的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盖乌斯出现，她松了一口气，但立刻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口。
“出了什么事？“她问，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满是警觉。
盖乌斯简要讲述了与西尔维娅的遭遇。“她不会再回来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他总结道，“但组织会派其他人。“
莉薇娅的表情变得严肃：“那我们得加快行动。元老院的特使明天就到维图斯庄园。我需要向家族证明提比略的背叛，同时应对元老院的质询。“她直视盖乌斯，“你的决定是什么？“
阳光透过橡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之间。盖乌斯想起西尔维娅的话，想起玛尔塔的警告，想起克劳狄乌斯将军放他走时的眼神。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我接受你的提议，“他说，“作为科尔涅利亚家族的护卫队长。“
莉薇娅的脸上绽放出真诚的笑容，那一刻，盖乌斯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无论未来多么危险。
“欢迎加入，盖乌斯，“她伸出手，“不过护卫队长只是个掩护。你真正的职位将是'紫罗兰之眼'的行动指挥官——直接对我负责。“
盖乌斯握住她的手，感到一种奇怪的命运感。“我需要知道全部真相，莉薇娅。关于组织，关于你们的计划，关于我的真正角色。“
莉薇娅点点头：“回庄园的路上我会告诉你一切。但现在，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她翻身上马，向盖乌斯伸出手，“一起骑回去更快。“
盖乌斯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跃上马背。马匹因额外重量而略显不安，但很快在莉薇娅熟练的控制下平静下来。
“抱紧我的腰，“莉薇娅说，“我们要全速前进。“
盖乌斯不太习惯这种亲密接触，但还是照做了。马匹开始奔驰，风呼啸而过。莉薇娅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紫罗兰之眼成立于十年前，“莉薇娅在风中大声说，“由我父亲和几位志同道合的贵族、将军共同创建。目的是改革帝国，结束元老院的腐败统治。“
“克劳狄乌斯将军是其中一员？“盖乌斯问。
“是的，他是核心成员之一，“莉薇娅回答，“我们得到消息，他在黑松林放走了一名刺客。现在看来，那个人就是你。“
盖乌斯感到一阵内疚：“他因为这件事有麻烦吗？“
莉薇娅的声音变得沉重：“不只是麻烦。有人向元老院告密，揭露了将军的身份。他两周前被逮捕，现在关押在首都的地牢里，等待审判。“
这个消息像重锤击中盖乌斯的胸口。克劳狄乌斯因他而陷入危险。这个念头让他胃部绞痛。
“我们会救他出来，“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坚定，“这是我的责任。“
莉薇娅没有回答，但她的背挺得更直了。马匹继续奔驰，穿过金色的麦田和幽暗的林地。远处，维图斯庄园的塔楼已经隐约可见。
“到了庄园后，“莉薇娅说，“你需要立刻开始组建你的小队。从我的私人护卫中挑选最优秀的五人，训练他们达到接近你的标准。“
盖乌斯皱眉：“五天时间不够训练出合格的战士，更别说刺客。“
“不是五天，“莉薇娅回头看了他一眼，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只有一天。元老院特使明天日落前到达，而我们明晚就要出发去首都——营救克劳狄乌斯将军。“
盖乌斯的心跳加速。一天时间准备一场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营救行动？这简直是自杀。但另一方面，他欠克劳狄乌斯一条命，而刺客最重视的就是债务偿还。
“我需要详细的地牢布局图，“他说，思维已经转向行动规划，“还有卫兵换班时间、将军被关押的具体位置...“
“都会提供给你，“莉薇娅保证道，“庄园里有我们的人，他们一直在收集情报。“
马匹终于抵达庄园大门。守卫们看到莉薇娅立刻行礼，但对盖乌斯投以好奇的目光。显然，新护卫队长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莉薇娅跳下马，示意盖乌斯跟上：“首先，你需要合适的装备和制服。不能穿着这身刺客行头到处走。“
她带着盖乌斯穿过繁忙的庭院，仆人和护卫们纷纷让路。盖乌斯注意到庄园防御森严，每个角落都有武装守卫。提比略的死显然引发了高度戒备。
主堡内的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墙上挂着科尔涅利亚家族历代领袖的肖像。莉薇娅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推门而入。
“你的新住处，“她说，“隔壁是我的私人会客厅，也是我们开会的地方。“
房间比盖乌斯住过的任何地方都豪华——四柱床、实木书桌、装满书的书架，甚至还有一个单独的武器架。床上放着一套深蓝色的制服，上面绣着银鹰家徽。
“试试合不合身，“莉薇娅说，“一小时后在会议室见。玛尔塔会来给你送地牢图纸。“
她离开后，盖乌斯站在房间中央，突然感到一阵不真实感。几天前，他还是个被追杀的逃亡刺客；现在，他成了贵族护卫队长，准备参与一场政治阴谋和危险营救。命运的变化如此之快，让他几乎眩晕。
盖乌斯走向窗前，推开窗户。从这里能看到整个庄园和远处的田野。阳光温暖地照在脸上，与阴影中的刺客生活截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套制服。无论未来如何，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他必须为此付出全部——包括可能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