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下私语

长乐坊的青石板路上,三枚青铜古钱在空中划出绚丽弧线。

空空儿彩衣翻飞,指尖银丝若隐若现,眨眼间,一只由碎纸片组成的蚂蚁便驮着米粒大小的假山出现在掌心。

围观的孩童们发出惊呼,几个小女孩更是兴奋地跳了起来。“哇!是蚂蚁搬山!”“大哥哥好厉害!”喝彩声中,空空儿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他手腕轻转,蚂蚁与假山化作流光,重新凝聚成一串晶莹剔透的糖人。冰糖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引得孩子们纷纷掏出铜板,挤在他的摊位前。

阿梨蹲在一旁,望着空空儿专注变戏法的侧脸。他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彩衣上的银丝牡丹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想起初遇时满身是血的少年与她,再看此刻眉眼带笑的模样,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暖意。

当空空儿的目光偶尔扫过来时,她便慌忙低下头,从竹篮里取出水壶,小跑着递过去。“喝点水吧。”空空儿接过水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

他喉结动了动,别开脸猛灌了几口水,却还是被呛到了。阿梨见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清脆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两日日后,当公孙离和杨玉环带着阿梨从梳妆阁出来时,空空儿正倚在门边摆弄古钱。

少女褪去了破旧的粗布衣,换上一袭淡粉色襦裙,青丝绾成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脖颈处的烙印被胭脂巧妙遮掩,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怎么样?”阿梨转了个圈,裙摆扬起,像一朵盛开的樱花,“阿离姐姐和玉环姐姐说,这样很好看。”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空空儿感觉喉咙突然发紧,古钱差点从指间滑落。他别过脸,彩衣下的耳尖渐渐泛红:

“就、就那样吧,还凑合。”

话虽如此,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阿梨却不依,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他:“你骗人!你明明看了好久。”她歪着头,嘴角勾起狡黠的笑,“空空儿,我真的不好看吗?”集市的喧嚣突然变得遥远,空空儿能听见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慌乱地把古钱塞进袖中,转身就走:“啰嗦!好看行了吧!”身后传来阿梨欢快的笑声,像春日里的第一缕暖阳,直直地照进他尘封十年的心底。

随后,空空儿便被阿梨拽着出了门。

少女攥着他的袖口,发间新换的茉莉簪子随着步伐轻晃,海棠裙摆扫过青石板,惊起一地碎金般的光斑。

“快看!”阿梨突然停在糖人摊前,琉璃盏里的糖浆正泛起琥珀色的光。手艺人手腕轻抖,一条活灵活现的凤凰便在竹签上成型,尾羽还缀着会流动的糖丝。空空儿刚要摸钱袋,却见她只是踮着脚看了又看,转头笑道:“真像画里飞出来的,对不对?”

穿过挂满宫灯的街巷,绸缎庄的绣娘正在廊下刺绣。阿梨趴在朱漆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银针穿梭。茜色丝线在素绢上绽开并蒂莲,金线勾勒的花蕊仿佛能随风颤动。“原来牡丹要先绣叶子,再...”

她喃喃自语,没注意到绣娘被逗得直笑,悄悄剪下块边角料,叠成蝴蝶塞进她掌心。

路过胭脂铺时,阿梨对着铜镜比划新样式的口脂。玫瑰豆沙色点在唇间,映得她眼波流转。掌柜的殷勤递上妆奁,她却摆摆手退到街边。

日头西斜时,两人晃到了杂耍场。喷火艺人的火苗窜起三丈高,吞剑者的寒光吓得阿梨往空空儿身后缩。可当戏法班子亮出招牌,她又立刻探出头,亮晶晶的眼睛在少年和戏班间来回打转:“这个我见过!你比他们厉害一百倍!”

暮色漫上坊墙时,阿梨的裙摆沾满草屑,鬓发也有些凌乱。但她依然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捡来的银杏叶、糖纸和绣娘送的蝴蝶仔细收进袖袋。

空空儿望着她被晚霞染红的侧脸,突然明白,所谓珍贵的不是琳琅满目的物件,而是此刻无需言说的并肩而行

长乐坊的喧嚣在夜色中渐渐沉寂,唯有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

空空儿斜倚着飞檐,三枚青铜古钱在指间缓缓旋转,月光为他的彩衣镀上一层银边。

身旁的阿梨抱着膝盖,淡粉色裙摆垂落屋檐,宛如一朵悬在半空的花。

“明天夜里就是血月之日了。”空空儿突然开口,古钱转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金坊主筹备多年的破界阵,就等着这一晚引动天地灵气。但只要你还在长乐坊...”他转头看向阿梨,目光落在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齿轮烙印,“阵法缺少关键阵眼,就永远无法启动。”

阿梨望着月亮,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当然知道自己对金坊主意味着什么——那些被锁在铜棺里的日夜,那些钻心的疼痛,还有父母临终前的哭喊,都像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里。

“所以,我现在是你的‘护身符’了?”她歪头轻笑,却在看到空空儿严肃的表情时,笑容渐渐收敛。

“是我在护着你。”空空儿捡起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在指尖揉碎,“失去血月这个天时,金坊主想要重启阵法,怕是要等上好几个十年。”他握紧拳头,掌心的虚空符文微微发烫,“我答应过要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

夜风突然卷着几片枯叶掠过屋檐,阿梨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身上的大衣是公孙离送的,绣着淡雅的海棠花纹。

“今夜的风真大。”

她轻声呢喃,突然解下大衣,披在空空儿肩上。淡淡的海棠香混着少女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空空儿浑身一僵。

大衣还带着阿梨的体温,柔软的布料贴着皮肤,竟比他以往用过的任何疗伤药都要温暖。

“你...你做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耳尖迅速染上红晕。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阿梨眨了眨眼,嘴角勾起狡黠的笑,“可别自己先着了凉。”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重新靠在屋檐上,望着月亮轻轻哼起了儿时的歌谣。

空空儿望着她的侧脸,喉咙突然发紧。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血与火,此刻竟被这缕月光、这抹海棠香,悄然抚平了几分。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当声混着远处零星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空空儿裹着阿梨的大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柔软的布料,突然轻笑出声:“真奇怪,明明才见了几面,我却觉得和你认识了很久。”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月光落在她清秀的眉眼上,将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梨歪头笑了笑,发间的海棠簪子轻轻晃动:“我也是。”她抱着膝盖,声音渐渐变得温柔,“以前总觉得日子难熬,当下人要早起干活,被骂是常事,连饭都吃不饱...”说到这,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可被金坊主抓走后我才明白,能活着、能吃饱饭,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空空儿的笑容淡了下去,掌心的青铜古钱被攥得微微发烫。十年前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父亲被剖开胸膛的瞬间,母亲染血的手最后一次抚过他的脸颊,还有兄长拼尽全力将他推出家门时,后背插着的那柄淬毒匕首。

“我十岁那年,金坊主带人屠了我全家。”他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阿梨心上,“从那以后,我流浪过七座城池,睡过破庙、桥洞,甚至在寒冬腊月里,靠着偷富商的炭火才捡回一条命。”阿梨屏住呼吸,看着空空儿眼底翻涌的伤痛。

她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裙摆与他的彩衣相触。“但你都熬过来了。”她轻声说,“现在你不仅活着,还能保护别人。”这句话让空空儿心头一颤。他望着阿梨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似乎都有了意义。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他突然想起什么,挑眉笑道:“说点开心的。你最爱吃什么?我走南闯北,吃过不少稀奇玩意儿。”

“桂花糕!”

阿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以前府里的厨娘会做,每次飘着桂花香的时候,我都偷偷躲在厨房门口闻味儿...”她咽了咽口水,“还有糖画,不过只见过,从来没舍得买。”

“这有何难!”

空空儿来了兴致,三枚古钱在指尖飞速旋转,

“看好了!”

话音未落,银丝如灵蛇般窜出,在空中勾勒出桂花糕的形状。随着他手腕翻转,古钱散发出淡淡金光,瞬间,一盘热腾腾的桂花糕出现在掌心,米香混着桂花香扑鼻而来。

“哇!”阿梨惊呼出声,“这...这是真的能吃的吗?”

“尝尝就知道了。”

空空儿笑着递过去,看着阿梨小心翼翼咬下一口,腮帮子鼓起来的模样,心里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柔软。

“我最爱吃杏仁饼。”他说,“小时候,母亲...”他的声音顿了顿,又继续道,“母亲总会在我生辰那天做给我吃。等这件事了结,我带你去吃最正宗的杏仁饼。”

阿梨含着满嘴糕点,用力点头,眼里泛起亮晶晶的光。此刻的月光仿佛也变得温柔,将两个孤独的灵魂,悄然系在了一起。

阿梨咬下一口桂花糕,软糯香甜在舌尖散开,她眼睛弯成月牙,腮帮子鼓得像只小仓鼠。咽下口中糕点后,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突然伸手拽住空空儿的衣袖,身子往前凑了凑,身上的海棠香混着糕点香气扑面而来。

“我还要说!我还要说!”阿梨兴致勃勃,眼神亮晶晶的,“有一回,我好不容易省下钱买了个饼子,刚咬了一口,就窜出来个小乞丐把饼抢走了!”她攥紧拳头,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我当时可生气了,二话不说追上去,揪着他的衣领就是一顿揍!”

空空儿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轻弹了弹阿梨的额头:“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

“那可不!”阿梨得意地扬起下巴,又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猜最后怎么着?那个小乞丐哭着求饶,说要带我去个不会淋雨的地方住!我想着,反正饼子也没了,不如去看看,结果他真带我到了一座小破庙!”她说到这儿,自己先笑得直不起腰,“说是床,其实就是几把干草堆在地上,不过好歹能遮风挡雨,你说,是不是拿一个饼子换得太划算了?”

空空儿望着阿梨眉飞色舞的模样,心头泛起一阵暖意。记忆里,他也曾在那样的破庙里熬过无数个寒夜,可那时的他,身边没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也没有能分享的故事。

此刻听着阿梨讲述这些琐碎又鲜活的过往,那些破旧的庙宇、争抢食物的狼狈,似乎都镀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确实划算。”空空儿笑着应和,伸手将阿梨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看来以后得叫你‘小机灵鬼’,一个饼子就换了个安身之所。”

阿梨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又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那当然!”她含糊不清地说,“而且在破庙里还认识了其他流浪的人,大家会把找到的食物分着吃,虽然都是些馊掉的馒头、发烂的菜叶,但有人作伴,好像也没那么苦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又很快被坚定取代,“不过现在好了,有你在,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