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又是欠俸闹的!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袁可立性子最急,叫随从去打听。

前面街道被闻讯围去的百姓堵塞,轿子、马车堵了一路。

护卫和标营兵丁使劲呵斥驱逐,也无济于事。皇城脚下的百姓,各个有通天纹,根本不鸟这些丘八。

“曹公公、袁抚台、毕抚台,前面百姓太多,实在走不动,卑职建议换道绕行。”

“换哪条道?”

“卑职问过了,百姓悉数聚集在东城、东长安街和大明门一带,我们不如转头出崇文门,绕到南城,再从正阳门进来。

路远了,但道路通畅,要好走一些。”

曹化淳三人对视一眼。

聚集在东长安街和大明门一带,那里是六部所在!

真出大事了!

“那就绕道,快!我们要尽快赶到四方馆,然后递叩阙奏本进去。”

“遵命!”

马车调头向崇文门而去,可一路上全是百姓,从崇文门涌入东城,熙熙攘攘,黑压压地一片。

马车逆行在人流中,行走得十分缓慢。

马车里,三人默然一会,心急的袁可立先出声问:“毕抚台,你在天津,离京师近,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怎么一下子就出这么大的乱子?”

毕自严隐约猜到些,但不好明说:“万民聚集六部,恐怕没有什么好事。最近京师动荡,出了很多事。

熊蛮子和王化贞被特赦,杨涟六人依然被扣在诏狱里,有新案待审。清流言官愤然不平,尤其是六科,在有心人挑唆下,封驳了内阁和内廷的许多票拟批红。

六部也人心浮动,以六科封驳为由,消极怠工,不遵行圣意。”

袁可立摇了摇头:“这种破事又不是一天两天。

党争从国本之争开始,清流掌握六科,动不动就封驳内阁的票拟,以及司礼监递出来的批红,六部也以此懈怠搁置。

一味党争,耽误了多少国事!

可再如何闹,也没有今日这样的动静。你听听这声音...”

三人侧耳倾听,只听到彼此起伏的呼啸声,如排山倒海一般,从东城涌过来。

袁可立愤然道:“难道这些家伙,准备趁着魏忠贤出京,借机逼宫?”

曹化淳和毕自严齐刷刷地看向他。

曹化淳圆润如玉的脸,马上涨得通红。

“这些乱党贼子!居然敢逼宫!眼里还有没有皇法!”

毕自严冷笑道:“逼宫,想瞎了他们的心!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客氏、王体乾、田尔耕、许显纯是怎么死的!”

曹化淳目光一闪,轻声提醒:“毕公,慎言。”

“曹公公,在下是个粗人,只会书算理账,别的也不大懂。性子又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以后还请曹公公多多提醒。”

袁可立看着两人,陷入沉思。

你俩搁我面前演戏了!

听到风声说,皇上调毕自严进京,要让他入制置司,专理平辽钱粮统筹,以后两人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僚。

袁可立觉得很有可能。

现在户部尚书李起元也是位理财能臣,只是以前阉党和东林党都不喜欢他,处处受到钳制。

六月后听说皇上在西苑召见他和陈新学多次,然后户部的改革财赋方案出炉,激起轩然大波,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涌向内廷,全被留中。

皇上还两次派内侍送人参以及时令水果,说李尚书和陈侍郎为国操劳,实在辛苦,特赐恩慰。

摆明了要力挺两位...

户部!

袁可立猛地想到了。

他盯着毕自严,眼神有些不善。

你个老毕!心里早就猜到今日闹事,目标可能直指户部,却装聋作哑不知道。

我俩在天津那几顿酒白喝了?居然处不下一点感情?

一行马车转头出了崇文门,贴着内城墙根的街道上行驶着,去打探消息的随从跑了回来,坐在马车前面,隔着帘布,气喘吁吁地禀告情况。

“曹公公,毕抚台,老爷,小的刚打听到了,东城闹事,是鸿胪寺寺丞陈荣安,因为户部欠俸禄三四个月,一家老小十余天揭不开锅,去户部申诉又被赶了出来,悲愤之下,一家五口,全部自缢于家中。

他的好友早上闻噩赶到,料理后事。

上午中午,闻讯赶去吊唁的京官越来越多,大家谈及户部欠俸之事,义愤填膺。到了下午,不知谁挑头,数十位京官拉着条幅,要去户部给陈荣安一家讨个公道。

陈荣安一家住在东城东直门一带,这些京官扯着条幅,围着东城绕了一圈,然后更多的京官,还有国子监监生、顺天府学学子,纷纷加入其中,聚得六七百人,其势汹涌。

消息也迅速传遍了京师五城,西城、中城、南城的百姓纷纷涌向东城。现在据说人群已经涌向大明门的户部...”

曹化淳、袁可立和毕自严神情严峻,目光闪烁。

国朝官员的俸禄,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少的。

正德嘉靖年后,国家财政困难,国库窘困,俸禄经常折色,然后是少发欠发。

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财政宽裕了几年。

万历十年,神庙先帝亲政,朝廷财政急转直下。尤其是三大征后,国库穷得连老鼠都搬家。

万历中期,出现过京官妻女被饿死,以及合家上吊的事情。

那都是五寺等清闲官,地方没有冰炭孝敬,又没捞到出去主持乡试的肥差,只能穷到吃土。

国本之争到了白热化,党争越演越烈后,底层京官们的情况反而好转了。因为党争需要动员大量的京官上奏,弹劾对方,以数量堆积质量。

京官们的奏章能换钱,今天替齐党上奏弹劾楚党,明天跟着浙党上奏弹劾东林党,人人有钱拿,生活有改善。

想不到天启年,居然又有穷窘京官被逼得合家上吊!

“想不到真是矛头直指户部!”袁可立幽幽叹息道,“李惺原(李起元)是理财干臣,正在为国家财赋呕心沥血,不想却被人给设计了。”

“李惺原上月请旨颁布的财赋改革,得罪了不少人,少不了有他们落井下石。只是这一次的矛头,不仅仅如此。”

毕自严见情况已经打听清楚,也不藏着掖着。

从目前来看,今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三人,算是坐在了同一艘船上。

袁可立很快就反应过来:“魏公公在天津巡盐,查出的那二百一十七万两银子?

有人要逼着李惺原去找皇上要回这些银子,好填户部的大窟窿?”

毕自严双手一摊,“前脚那二百一十七万银子刚入内库,后脚就有京官因为户部欠俸合家吊死,太巧了吧。”

袁可立转头问车帘外坐着的随从。

“户部,顺天府,还有内阁,有什么反应?”

“回老爷的话,小的听说京师警察厅上午就派人出来的。驻扎在南城的翊卫军京畿营第一支队中午就出动了,把守东城各街口。

四卫营的兵马下午出营,扼守皇城各城门关防,还有五城城门、钟鼓楼、要道,都入驻官兵。

锦衣卫镇抚司的人,听说也出动了,只是穿着便衣,混在人群里。”

袁可立惊叹:“警察厅?不是新设的锦衣卫保安司管的衙门吗?由此前的五城兵马司改编过来的。反应这么快,这个梁之栋,真是能臣干吏。”

毕自严捋着胡须说:“还有四卫营和那个直属锦衣卫的翊卫军,动作都不慢。想不到皇上不声不响整饬一番,别的不说,至少听令行动,动作很快。

同样的烂摊子,换了一拨人调理,就是不一样了。”

曹化淳在一旁愤然地说:“皇上励志图新,踔厉奋发,才刚开锣,这些混账子就迫不及待地拆台,真是一群无君无父的贼臣乱党!”

袁可立和毕自严对视一眼,叹息道:“可惜了李惺原。”

三人不再做声。

马车继续前进,进了正阳门,绕道去四方馆,路过大明门附近,远远地看到街上全是人,听到数百人高呼:“户部还我公道!

户部给我俸禄!

国蠹不除,天下不宁!”

周围聚着数千上万的百姓,嘻嘻哈哈地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马车在四方馆停下,三人进了驿馆,先叫人把觐见的手本递到司礼监外直房。然后抓紧时间洗漱换衣,吃点东西垫肚子。

因为三人也不知道,皇上会什么时候传诏接见自己。

消息还在继续传来。

上千京官监生和学子堵住了户部大门,高呼请愿。

幸好有警察厅、翊卫军和四卫营及时进驻,维持秩序,抓了数百名伺机打砸偷盗的贼子,使得京师还算平静。

“报!曹公公、毕抚台,老爷,刚传来消息,户部尚书李起元、左侍郎陈新学起身去午门,向宫里递奏本。”

三人对视一眼,李起元扛不住了,现在压力给到了皇上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