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赴考路上

寅时刚过，天幕仍是一片浓稠的墨蓝，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清河镇却已从沉睡中惊醒，被一种近乎沸腾的喧嚣所取代。

通往县学考棚的土路上，车马辚辚，人影幢幢。空气里弥漫着牲口的腥臊气、廉价灯油的烟味、劣质提神药膏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名为“功名”的、令人窒息的焦灼。

林煜裹着一件洗得发白、浆得硬邦邦的粗布长衫（这是钱守拙翻箱倒柜找出的、他几十年前赶考的行头），混在人流中，步履沉稳地向前走着。

他拒绝了林家那辆破旧牛车的“好意”——那车上挤满了林父林母强塞给林灿的、据说能提神醒脑的古怪吃食，以及林灿那张因恐惧和强装镇定而扭曲的脸。他宁愿步行，保持头脑的清醒。

他身边，是一辆慢吞吞行进的、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的破旧牛车。

车上塞了五六个同样穿着半旧长衫的考生，年龄参差，脸色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或惨白、或蜡黄、或涨红。牛车每一次颠簸，都引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抱怨。

就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林煜眼前那片半透明的系统界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无声地泛起涟漪，瞬间被一片密集的、充满焦虑、祈求和黑色幽默的弹幕洪流淹没！

这些弹幕如同幽灵般悬浮在牛车上空，精准地对应着车上每一个考生的状态：

【啊啊啊！《孟子·告子上》那段‘天将降大任’后面是啥？‘必先苦其心志’……然后呢然后呢？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完了完了全乱了！】（对应一个脸色惨白、嘴唇飞快翕动、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划拉的少年）

【娘啊！菩萨啊！祖宗保佑啊！让我抽到会做的题吧！信男愿茹素三月！】（对应一个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身体随着牛车颠簸而摇晃的胖子）

【昨晚那碗安神汤是不是假药？怎么越喝越心慌？手抖得笔都拿不稳了……】（对应一个脸色发青、手指不停颤抖的瘦高个）

【前面那兄台带的干粮真香……饿了……早知道多吃个馒头……】（飘过一个正在啃冷硬烧饼的考生）

【旁边这兄弟身上的味儿……昨晚没洗澡？熏得我《论语》都背串了！】（对应一个皱着眉、身体努力往旁边倾斜的考生）

【完了！号舍抽到臭号旁边怎么办？！三年！又要等三年吗？！】（一个考生绝望地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考棚轮廓）

这些充满临场感的焦虑弹幕，如同背景噪音般在林煜眼前滚动，将科举之路最真实、最琐碎的恐惧与荒诞展露无遗。

林煜面无表情，只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背着的考篮带子，里面装着笔墨、砚台、镇纸、几张备用纸，以及钱守拙连夜塞给他的、写满“考前必看禁忌”和“王扒皮喜恶”的破纸条。

人流越来越密集，渐渐汇入通往县学考棚的主路。路边已挤满了送考的亲人，呼喊、叮嘱、哭泣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时，前方一阵小小的骚动引起了林煜的注意。

人群边缘，一个穿着崭新粉绸襦裙、梳着精巧双丫髻的姑娘（正是那位曾在茶摊幻想世子爱上自己的“路人甲”蓝裙姑娘），正“焦急”地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她手里捏着一根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银簪，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梅花。

突然，她像是被身后涌来的人潮“挤”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口中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哎呀！”同时，手腕“不经意”地一松，那根银簪脱手飞出，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个低头匆匆赶路的年轻秀才脚下！

那秀才穿着半旧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背着沉重的考篮，正埋头默诵，猝不及防被脚下突然出现的银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这位公子！”蓝裙姑娘立刻挤出人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楚楚可怜，快步走到秀才面前，声音娇柔，“小女子的簪子……方才被人挤掉了，险些砸到公子，真是对不住……”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想去捡那簪子，动作却慢了一拍，目光盈盈地望着那秀才，带着明显的期待——期待对方能绅士地替她捡起，然后，或许就能顺理成章地搭上话，上演一出才子佳人考场外的“佳话”。

就在这精心设计的“碰瓷”瞬间——

林煜眼前的系统界面再次疯狂闪烁！一片带着戏谑和火眼金睛的弹幕洪流瞬间覆盖了之前的考生焦虑：

【噗！又来了！经典碰瓷环节！】

【伪女主上线！道具：梅花银簪！】

【目标锁定：老实巴交穷秀才！】

【演技评分：矫揉造作，用力过猛！】

【快看！重点来了！】

【她弯腰了！她弯腰了！】

【卧槽！胸垫！她右边胸垫歪了！明显鼓出来一块！】

【哈哈哈哈！左边正常右边鼓包！像塞了半拉馒头！】

【为了‘曲线救国’也是拼了！】

【秀才快看！你‘佳人’的垫子歪了！】

【截图了截图了！‘科举碰瓷之垫歪了’表情包预定！】

无数条弹幕疯狂滚动，其中关于【伪女主（路人甲）胸垫明显歪斜】的细节被加粗标红、反复刷屏，还配上了各种夸张的箭头指向她右胸位置的动画特效！

林煜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去。那蓝裙姑娘为了弯腰捡簪（或者说制造捡簪机会）而前倾的身体，确实让并不十分合身的崭新襦裙绷紧了些，在昏暗的晨光下，右胸位置明显有一块不自然的、微微鼓起的方形轮廓，与左边平缓的曲线形成了刺眼的不对称！

秀才显然也看到了掉在脚边的簪子，也听到了姑娘娇柔的声音。

他抬起头，一张清秀但带着浓浓书卷气和怯懦的脸庞上写满了茫然和局促。他看看地上的簪子，又看看眼前这位妆容精致、眼神热切的姑娘，脸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艳遇”吓到了，下意识地想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目光却正好落在了对方因弯腰而略显紧绷的胸口位置……

秀才的目光在触及那块不自然的鼓起时，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读书人的迂腐让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佳人”身上为何会出现如此“怪异”的“瑕疵”。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非但没有像姑娘期待的那样绅士地捡起簪子，反而像见了鬼一样，慌乱地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身后的人！

“姑……姑娘……你的……你的……”秀才语无伦次，指着地上的簪子，又不敢再看对方胸口，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簪……簪子……你自己捡……捡一下吧！”

说完，他如同受惊的兔子，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了，抱着自己的考篮，低着头，以近乎逃跑的速度，一头扎进了前方拥挤的人潮中，瞬间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位精心打扮、胸垫歪斜的蓝裙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维持着欲捡未捡的姿势。

她脸上的娇柔笑容彻底僵住，眼神从期待变成愕然，最后化为一片羞愤欲死的难堪！周围投来的目光（包括一些看到了“鼓包”的、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神），如同针扎般刺在她身上！

她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的银簪，死死攥在手心，指节发白。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恨恨地一跺脚，也顾不上什么才子佳人了，捂着脸，飞快地挤开人群，朝着与考场相反的方向逃去。

林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的起落。系统弹幕上还在狂欢：

【秀才跑得真快！求生欲满分！】

【伪女主：出师未捷胸垫先歪！】

【年度最惨碰瓷！】

【打赏！必须打赏！这瓜又脆又沙！】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身后的喧嚣与荒诞。前方，县学考棚那森严的大门已在晨曦中显露轮廓，灰黑色的砖墙和高耸的檐角如同巨兽蛰伏，沉默地俯瞰着脚下汹涌的人潮。

门口已有衙役持棍肃立，眼神冷漠。

林煜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牲口气息、劣质墨香、汗味和功名焦灼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紧了紧考篮的背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