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柜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我盯着玻璃后面的饭团发呆。金枪鱼蛋黄酱味的标价6.9元,照烧鸡排味的8.8元,塑料包装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像我每次看李薇时眼里的雾气。手指在玻璃上划出道水痕,最终落在最便宜的三角饭团上——原味海苔,3.5元,刚好凑够地铁单程票的零头。
“小姐要加热吗?”收银员是个戴粉色发箍的女孩,指甲上贴着闪亮的水钻,在扫码时发出细碎的光。她的工牌歪了,露出底下的纹身边缘,像是朵玫瑰的花瓣。我注意到她嘴角长了颗痘,和我昨天抠破的那颗位置一模一样,突然有种诡异的亲切感。
“嗯,麻烦了。”我把饭团递过去,帆布包带蹭到收银台上的促销架。三支护手霜和一瓶喷雾用金丝带捆着,卡片上写着“新品试用装限量赠送”。喷雾瓶身印着烫金的英文“VENUS KISS”,喷嘴处缠着圈淡紫色丝带,像根打了活结的细绳。
“买够五十块才送哦。”她把饭团放进微波炉,转头看见我盯着试用装,突然笑了,露出颗虎牙,“不过您皮肤底子好,特别适合我们新品。算啦,送您一份试试,反正快过期了。”她眨眨眼,从促销架上拽下礼盒,塞进我帆布包,动作熟练得像每天都在做这种事。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打断了我的犹豫。接过温热的饭团时,我闻到礼盒里飘出的玫瑰香,淡雅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雨后花园里翻出的湿土。发箍女孩的指甲在收银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我突然想起她工牌上的名字:苏小雨。和苏晴只差一个字,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像。
合租屋的卫生间镜子蒙着层水汽,陈雨婷刚敷完面膜,浴缸里还飘着玫瑰花瓣。“小满,”她擦着头发出来,浴袍带子松了,露出锁骨下方的草莓印,“你闻见没?有人在煮螺蛳粉,简直要熏死——”她突然闭了嘴,盯着我手里的礼盒,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便利店送的。”我把礼盒放在洗手台上,撕开包装。喷雾瓶在掌心凉得像块冰,玻璃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陈雨婷凑过来,发梢滴着的精华液落在瓶身上,划出道淡金色的痕迹:“这牌子我见过,专柜卖挺贵的,你走狗屎运了。”
喷头按下的瞬间,细密的水雾扑在脸上,带着股清甜的玫瑰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皮肤立刻泛起酥痒的感觉,像有无数细小的绒毛在毛孔里舒展开来。陈雨婷惊呼一声:“天呐,你脸在发光!”我凑近镜子,看见原本暗黄的肤色变得通透,嘴角的痘疤淡成浅粉色,连眼角的细纹都模糊了。
“骗人的吧?”我伸手去摸脸,指尖触到光滑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陈雨婷突然伸手抢过喷雾,对着自己脖子喷了两下:“让我试试——靠,真的耶!你看这颈纹,跟磨皮了似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又带着点嫉妒,像当年我看见她收到前男友送的口红时一样。
那晚我对着镜子涂了三遍润唇膏,直到嘴唇泛出自然的粉色。合租屋的台灯坏了,光线昏黄,却把我的脸衬得格外柔和。镜面上的水雾迟迟不散,隐约映出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个女人的侧脸,长发披肩,戴着珍珠耳环。我眨眨眼,轮廓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的倒影,和礼盒里的空喷雾瓶。
第二天早高峰地铁里,我特意摘下了眼镜。人群的倒影在地铁玻璃上晃动,我看见自己的脸在其中格外清晰:眉骨微微隆起,下颌线流畅,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路过商场橱窗时,我第一次敢正视自己的倒影——那个总在镜子里畏缩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陌生却明亮的脸。
办公室里,李薇正在茶水间冲咖啡。她穿着新买的香奈儿套装,脖子上戴着前男友送的钻石项链,却在看见我的瞬间,手一抖,咖啡粉撒了出来。“小夏?”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今天...化欧美妆了?”
周围的同事纷纷转头,王总监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他的眼神。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蜂蜜里:“没有啊,就是随便涂了点口红。”其实我连口红都没涂,只是用纸巾抿了抿嘴唇,让颜色更自然。李薇凑过来,香水味混着咖啡香,熏得我有点头晕:“骗人,这眼影晕染得这么好,还有修容...你是不是去学化妆了?”
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我往后退了半步,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和昨晚的美容液不同,她的香水更浓烈,像朵开败的花,带着一丝酸腐的气息。突然想起苏晴,那个总在我耳边说“素颜最自然”的闺蜜,她常用的玫瑰香水也是这个调调,只是更清淡,像清晨带露的花瓣。
“可能是皮肤变好了吧。”我摸了摸脸,指尖还残留着美容液的滑腻感。李薇的目光落在我耳后,那里有颗淡淡的红点,像颗不小心点上去的朱砂痣。她的瞳孔突然收缩,美甲在咖啡杯上敲出急促的点,像某种 Morse码。
早会上,王总监破天荒让我先汇报方案。我站在投影仪前,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个字都像珍珠般滚落。余光里,李薇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破纸张,发出“嘶啦”的响。当我说到“以自然美为核心卖点”时,王总监突然打断:“小夏这个思路很好,比上次的‘科技焕肤’有温度多了。”
散会后,李薇拦住我,手里拿着支口红:“小夏,这支色号不适合我,送你吧。”那是支 YSL的小金条,外壳还带着体温。我想起上周她把我的保温杯扔进垃圾桶时,也是这样的笑容,甜得发腻,却藏着刺。“谢谢李姐,”我接过口红,塞进帆布包,“不过我不太习惯涂口红,怕沾到杯子上。”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像被按了暂停键。我转身离开,听见她在背后小声嘀咕:“装什么清高,以前求我教她化妆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阳光,照在我帆布包上的“青春无畏”字样上,那些褪色的字突然显得格外刺眼,像道伤疤,提醒着我曾经的样子。
午休时去便利店买咖啡,还是那个戴粉色发箍的女孩当班。她看见我时眼睛一亮:“小姐,试用装用得怎么样?”我想起昨晚镜子里的变化,点点头:“挺好的,皮肤确实变光滑了。”她笑得更甜了,露出那颗虎牙:“那就好,我们老板说,真正的美丽不需要浓妆艳抹,对吧?”
她的话让我一愣,突然想起苏晴。三个月前,她背着粉色的行李箱站在合租屋门口,说要去深圳开美容工作室。那天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我送的贝壳项链,笑得像朵向日葵:“小满,等我开店了,你就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免费给你做脸!”
后来她偶尔发消息,朋友圈里都是深圳的蓝天白云,和工作室的装修进度。上个月她突然说忙着拓展业务,就再没联系过。此刻看着眼前的苏小雨,我突然发现她们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尤其是说到“美丽”时,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吹个粉色的泡泡。
“你们老板...是不是姓苏?”我鬼使神差地问。发箍女孩愣了一下,指甲在收银台上敲出两下:“您认识我们苏总?她今天刚好在店里呢,要不要见个面?”她指了指便利店最里面的办公室,玻璃门上贴着“员工专用”的贴纸,里面隐约透出粉色的光,像块融化的草莓冰淇淋。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想起美容液喷头那丝熟悉的玫瑰香。三个月前苏晴离开时,我帮她收拾行李,在她化妆包里见过同款香水小样。当时她笑着说:“深圳太潮湿,玫瑰香水容易变质,还是带小样方便。”此刻那丝香味还残留在我指尖,混着便利店的咖啡香,像条细小的蛇,钻进我的鼻腔。
“不了,”我摇摇头,抓起咖啡转身就走,帆布包带勾住了促销架,几支护手霜掉在地上。发箍女孩蹲下去捡,我看见她后颈有颗淡淡的红点,和我耳后的一模一样。她抬头时,粉色发箍歪了,露出底下的纹身——那是朵扭曲的玫瑰,花瓣间缠绕着细小的藤蔓。
回到公司,李薇正在对着镜子补妆。她往脸上拍着昂贵的精华,看见我时突然问:“小夏,你用的什么护肤品?能不能推荐给我?”她的语气里带着讨好,又带着一丝急切,像只饿了很久的猫,看见面前的鱼干。
我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美容液空瓶,指尖触到喷嘴处的淡紫色丝带。那丝玫瑰香又飘了出来,这次我终于确定了——和苏晴的香水一模一样。可是她三个月前就去了深圳,怎么会在本地便利店搞促销?而且那个发箍女孩,为什么会叫苏小雨?
“就是便利店送的试用装啊,”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好像叫...维纳斯之吻?李姐要是喜欢,我下次帮你要一瓶?”她的手突然一抖,精华液洒在镜子上,划出道诡异的弧线。“不用了,”她匆匆擦了擦镜子,“我还是用回我的海蓝之谜吧,小众牌子我怕过敏。”
下班时路过地铁站的广告屏,上面正在播放苏晴工作室的宣传片。画面里,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粉色的背景前,笑容甜美:“变美不需要复杂的步骤,只要一支维纳斯之吻,让你找回最真实的美丽。”屏幕下方滚动着地址:“XX路XX号,距本站仅500米”。
我停下脚步,盯着屏幕上的地址发呆。那明明是本地的街道,离我们合租屋不过两站地铁。三个月前说去深圳的苏晴,原来一直就在这里,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做着“变美”的生意。而我,还傻兮兮地给她寄过深圳特产的芒果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弹出苏晴的消息:“小满,我明天回工作室,要不要来玩?给你做个全套护理~”我盯着消息框,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消失,如此反复,像她三个月前离开时的犹豫。
合租屋的卫生间里,陈雨婷正在敷面膜。她看见我时,眼神落在我耳后的红点上:“小满,你耳后那是什么?好像有点发炎了。”我凑近镜子,看见红点比昨天大了一圈,中央凸起,像颗即将成熟的果实。指尖轻轻一碰,传来轻微的痛感,却又带着一丝异样的快感,像挠到了痒处。
“可能是过敏吧。”我转过身,不想让她看见我皱起的眉头。陈雨婷突然伸手,指尖触到我耳后:“别大意,我表姐说过,耳后长痘可能是淋巴排毒不畅。对了,你用的那个喷雾,是不是有股玫瑰味?我好像在苏晴的朋友圈见过。”
我猛地转身,撞翻了洗手台上的礼盒。喷雾瓶滚到陈雨婷脚边,她弯腰捡起,对着灯光细看:“你看,这生产批号...怎么像是手工灌装的?”瓶身上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我突然发现“VENUS KISS”的“K”字母,像把倒着的匕首,刀刃朝上,仿佛随时会划破什么。
“早点睡吧。”我从她手里夺过喷雾瓶,塞进抽屉最深处。陈雨婷耸耸肩,继续敷她的面膜,嘴里嘟囔着:“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不是怕你烂脸。”镜子里,她的脸被白色面膜覆盖,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像个苍白的幽灵,在雾气腾腾的卫生间里漂浮。
夜深了,陈雨婷的房间传来轻微的鼾声。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根拉直的丝带。伸手摸向抽屉,指尖触到喷雾瓶的冰凉,突然想起白天发箍女孩说的话:“真正的美丽不需要浓妆艳抹。”
可是,什么是真正的美丽?是苏晴宣传片里的完美笑容,还是李薇涂着口红的精致脸庞?或者,是我昨天素颜时,镜子里那个突然发光的自己?
手指轻轻按在耳后的红点上,那里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凸起,摸起来像颗珍珠,光滑而坚硬。玫瑰香从抽屉里飘出来,混着陈雨婷的燕窝味,在黑暗中织成一张网,将我轻轻包裹。恍惚间,我听见苏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满,你终于要变美了。”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我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我对着我微笑,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支美容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