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边城君家
- 吾儿每天想让我换个职业
- 肉松不好知
- 3462字
- 2025-06-02 18:32:47
边陲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铁锈和霜雪糅杂的冷硬气息。灰蒙蒙的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青石垒砌、棱角分明的君家大宅上。
风从更北的荒原卷来,刮过院墙外光秃秃的桦木林梢,发出呜呜的哨音,提醒着这片土地从未远离刀兵。
君临披着一件厚实的青灰色棉袍,站在书房的菱花格窗前。棉袍是自家工坊新制的,填充着改良过的塞北长绒棉,又轻又暖。他面容有些阴柔,但下颌的线条却如同这北地的山岩,棱角分明,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
窗棂上凝结着薄薄一层白霜,指尖拂过,冰凉刺骨。
他望着窗外尚未完全苏醒的坞堡,坞堡依山而建,格局严整,与其说是商贾之家,不如说更像一座微缩的军事要塞。更远处,是笼罩在稀薄晨雾里的田庄和工坊轮廓。
这便是君家如今的根基——扎根在这片饱受异族袭掠之苦的边疆,却硬生生将粮食、水田、丝绸乃至更多触角,延伸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锦绣之地。
“家主。”门外传来老管事君福沉稳的声音。
“进。”君临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门扉。
君福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账册,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热腾腾早饭的健妇。他年约五十,腰背挺直如枪,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锐利依旧。
他是君临父亲留下的老人,也是看着君临如何在短短几年内,将一个勉强二流的边地商户,打造成如今手握数省军需命脉、令边军将领也得客客气气称一声“君家主”的庞然大物。
“昨夜工坊那边又试了一炉新法熬的霜糖,成色极好,比南边来的贡品也不差。”君福将账册放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语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还有,新一批的‘火棉衣’已足数交付给镇北军左营,王参将遣人送来了这个。”他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油布包。
君临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质地坚硬、颜色暗沉的肉干,边缘粗糙,显然是用刀硬切下来的。这是军中常见的干粮,分量实在,滋味寡淡。
但此刻,这块肉干上,被人用利器歪歪扭扭地刻了两个字:谢,君。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言语。却重逾千斤。
君临捏着这块粗粝的肉干,指腹摩挲过那深刻的刻痕。边疆苦寒,兵凶战危,一口热饭,一件暖衣,有时就是一条命。君家起家,靠的就是这最实在的东西——粮、布、药。
他从不白给,哪怕是对这些用命守护边疆的将士。他给工钱,给活计,让妇孺老弱能在后方安稳地织布、熬糖、制衣、照料伤患;他开辟学塾,无论男女,只要肯学,君家便教;他分发改良的种子,让人人有地可种,有粮可收。所得,再以公道的价格,供给军队。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养兵护民。一个朴素却在此地运转得越来越有力的循环。
人心,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用实打实的粮食和活路聚拢起来的。百姓念他的好,军士记他的情。
君家坞堡方圆百里,谁若敢说一句君临的不是,不必君家出手,愤怒的边民就能先撕了他的嘴。
“收起来吧。”君临将肉干递回给君福,声音平静无波,眼底却掠过一丝暖意。
“是。”君福郑重收好,又指了指账册,“新粮仓的选址,还有开春后往江南运粮的船队安排,都在这几册里了。另外,九公子昨夜……”
提到那个最小的儿子,君福那张刻板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
君临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君雍,刚满两岁,话还说不利索,走路也摇摇晃晃。可这小东西……
“他又怎么了?”
“奶娘今早收拾床铺,发现枕下压着前日送去的几本流水账簿……”君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其中一本的封皮上,沾着些……墨点,还有两个小小的牙印。”
君临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了那个穿越者记忆里一个叫“雍正”的皇帝,似乎就极其痴迷批阅奏折到深夜?荒谬的联想一闪而过。
两岁的孩子懂什么?不过是抓到了能撕能咬的东西罢了。他挥挥手:“无妨,让奶娘看紧些,别真让他吃下去。账本再送一套新的过去就是。”
君福应下,退到一旁。
君临坐到书案后,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新式水车灌溉下各田庄的预估收成、棉纺工坊的原料进出、乃至新近建立的“火器坊”那吞金兽般的耗费。
他目光沉静,一行行扫过那些枯燥的数字,指尖偶尔在某个关键处轻轻一点。那些惊世骇俗的知识——火药的精确配比、流水线作业的精髓、甚至特种兵的训练纲要——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中,又被“天命系统”那冰冷机械、无时无刻不在催促“一统天下”的声音所环绕。
但他深知,在这片土地上,再好的蓝图,也需用最扎实的砖石一层层垒起。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系统急,他却急不得。
早饭是简单的粟米粥、几样爽口酱菜和两个新蒸的白面馒头。君临端起碗,刚喝了一口温热的粥,书房的门又被轻轻叩响了。
“父亲。”一个清冽平静的少年声音响起。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玄色窄袖深衣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虽才十二岁,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沉静气度,面容继承了君临的几分轮廓,却更加冷峻,眼神深邃得不像个孩子。
正是长子君政。他手里捧着一个略小的册子,步伐沉稳地走到书案前。
“父亲,这是昨日核查的库房新入库霜糖的细目。”君政将册子轻轻放在君临面前摊开的账册旁,动作一丝不苟。
君临放下粥碗,目光落在小册子上。字迹工整清晰,条目分明,连每一袋糖的净重、成色等级、入库时辰都记录在案。这远超一个十二岁少年应有的细致和条理。
“嗯。”君临点点头,拿起小册子翻看。当他的指尖划过其中一行记录着“上品霜糖三百斤”的墨字时,似乎感觉到君政的目光在他指尖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像是错觉。
这孩子,是不是太老成了些?君临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看着一块未经雕琢却已隐现锋芒的璞玉。
他放下册子,看着长子那过于平静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政儿,这些事自有管事们操心。你年纪尚小,不必将自己逼得这般紧。”
他语气温和,带着一丝父亲对儿子的关切,“该玩耍时便去玩耍,莫要整日只对着这些账目数字。”
君政微微垂首,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远超孩童的复杂情绪,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他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视从未发生。
书房里只剩下君临翻阅账册的轻微沙沙声。君临的目光落在那“霜糖三百斤”上,心思却飘得更远。
这霜糖,是依据脑中那些不属于此世的记忆改良熬制的,色泽雪白,甜而不腻,甫一问世便价比黄金,成了君家销往江南换取巨利和稀缺物资的王牌之一。
可这背后,是无数工匠日夜的汗水,是改良炉灶、反复试错的耗费……钱,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看着那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一丝后世记忆里的词突兀地跳入脑海——内卷。他这便宜爹当的,操心着几千上万人吃饭穿衣打仗,比前世管那所谓的跨国公司,还要累上十倍不止。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和指尖的动作,并未逃过君政的眼睛。少年低垂的眸子里,一丝极淡的了然飞速掠过。
就在这时,书房外隐约传来了喧闹声,由远及近。
“二哥!你慢点!我的弓!我的弓还没拿呢!”
“老三你磨蹭什么!再晚好位置都被老四老五他们占了!”
“阿布!马!我的马!”
“老七老八!别跑!小心摔跤!”
“咯咯咯…哥哥…跑…”
稚嫩的童音叽叽喳喳,带着蓬勃的生气,像一群挣脱了笼子的小兽,瞬间打破了书房的沉静。脚步声杂乱地穿过回廊,朝着前院练武场的方向奔去。
是那群小子们。君临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除了襁褓里的老九君雍,其他几个半大小子,正是精力无处发泄的年纪。
君家坞堡内开辟了专门的演武场,每日上午,无论男女仆役的孩子,只要愿意,都可以去那里跟着请来的教头习练些强身健体的基础拳脚或射箭。他的儿子们,自然也在其中。
“去吧,”君临对君政道,“今日天气尚好,你也去活动活动筋骨。”
“是,父亲。”君政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他步出书房门槛时,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院中那群奔跑追逐的弟弟们——双胞胎君邦和君彻你追我赶,九岁的君世民正一本正经地整理着自己的小箭囊,七岁的君匡胤和同样七岁的君思汗已经冲到最前面,五岁的双胞胎君元璋和君棣迈着小短腿努力追赶,小脸跑得通红。
【目标:演武场。】
【老刘跑太快,抢不到好弓了。】
【老头刚才好像心疼钱了?账本太厚?】
【白糖暴利,爹叹气,速报!】
一些无声无息、外人绝难察觉的碎片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只在几个奔跑的小小身影之间极其隐秘地、短暂地交汇了一下,随即消散在清晨的寒气里,快得仿佛从未存在。
君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汇入弟弟们的队伍,那张过于沉静的小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波澜。
书房内,君临重新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粟米粥,听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充满活力的喧闹声,目光却再次落回账册上“霜糖三百斤”那几个字上。
他轻轻吸了口气,拿起搁在笔架上的狼毫,蘸饱了墨。
新的一天,新的账目,新的“内卷”开始了。窗棂上的薄霜,在逐渐升高的日头下,正悄然化作细小的水珠,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