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血路求生**
怀里揣着从汉奸苟爷身上夺来的银元、金条和法币,以及那个带着陌生女子体温、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林峰拉着状态极差的林枫,如同两道融入浓墨的影子,在北平城错综复杂、弥漫着硝烟与死亡气息的小巷深处亡命奔逃。
身后,日本兵杂乱的叫骂声和“砰砰”作响的枪声,如同索命的恶犬,死死咬在身后,子弹不时呼啸着擦过巷道的墙壁和堆积的杂物,溅起点点火星和碎屑。
“这边!”林峰低喝一声,凭借着猎人在山林中追踪猎物和躲避天敌练就的惊人方向感和对环境的敏锐洞察,拉着林枫猛地拐进一条更加狭窄、堆满破筐烂篓的岔巷。他动作迅捷如豹,利用每一个转角、每一处阴影作为掩护,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枫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眼镜片上全是汗水和灰尘,模糊了视线,只能机械地跟着弟弟的脚步。刚才当铺里那血腥狠辣的一幕,以及弟弟此刻展现出的、如同冰冷机器般的战斗本能和生存技巧,都让他感到强烈的陌生和冲击。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心思单纯、只会在山林里打猎的弟弟吗?战争的残酷,家破人亡的仇恨,究竟将他塑造成了什么样子?
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中不断被撕扯,温热的鲜血透过破烂的布条不断渗出,染红了林峰半边身子,也沿着他的手臂滴落在逃亡的路上,留下断断续续、如同梅花般的暗红色印记。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在这里!
终于,在连续拐过七八条如同蛛网般的小巷,又翻过一道低矮的、堆满煤渣的破墙后,身后的追兵声和枪声渐渐被甩开、淹没在城市的喧嚣和远处依旧持续的炮火声中。
林峰背靠着一堵冰冷潮湿、长满苔藓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水和尘土,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蜿蜒流淌。他警惕地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暂时安全,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哥…哥…”林枫瘫坐在地,靠着墙壁,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不行了…”
林峰没说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堆满了废弃的破家具和垃圾,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唯一的出口就是他们进来的那个狭窄豁口。位置还算隐蔽。
他迅速解开怀里那个用破布临时裹着的钱袋,借着从高墙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清点了一下刚才的“战利品”:三根沉甸甸的小黄鱼(金条),六卷用红纸仔细卷着的银元(每卷十块),还有厚厚一叠法币,以及那个温润碧绿的翡翠镯子。他从法币中抽出几张面额较大的,塞进林枫的上衣内袋,低声道:“哥,拿着,防身。剩下的我保管。”
然后,他小心地将金条、大部分银元和那个镯子重新包好,贴身藏进怀里最深处,只留了几块零散银元和少量法币在外层口袋。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自己左臂那不断渗血的伤口,眉头紧锁。伤口很深,弹片虽然拔掉了,但一路奔波撕裂,又在当铺剧烈打斗,此刻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有些红肿发烫,显然是发炎了。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哥,这附近…有没有治红伤的?黑…黑市的那种也行。”林峰的声音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更加沙哑。他知道正规医院现在肯定挤满了伤兵,而且盘查极严,他们这种来历不明、身带武器和血迹的人,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林枫喘匀了气,努力回忆着,推了推糊满灰尘的眼镜:“有…有!我想起来了!就在这附近…隔着两条巷子…有个‘济生堂’药铺的后门…那老郎中是山东老乡…早年逃荒来的…听说…听说私下也给人治些不好见光的伤…”
山东老乡?林峰眼神微动。一丝同乡的情谊,在这异乡的血火中,或许能成为一点微弱的希望。
“走!”林峰不再犹豫,挣扎着站起身,撕下衣襟里还算干净的一块布,用力勒紧伤口上方止血,然后搀扶起林枫,“指路!小心点!”
两人如同受伤的困兽,再次小心翼翼地钻出死胡同,在林枫模糊的指引下,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恐慌的气息,远处时断时续的枪炮声提醒着人们战争仍在继续。偶尔能看到惊慌奔逃的百姓,也能看到荷枪实弹、神色紧张的二十九军士兵匆匆跑过。每一次人声和脚步声靠近,都让两人神经紧绷,迅速躲入阴影。
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越来越强烈,林峰感觉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些晃动。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怀里的翡翠镯子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微凉的触感,那个陌生女子在极度恐惧中扔出镯子、警告他快跑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在他疲惫的脑海中闪过。她是谁?为什么这么做?那眼神里的复杂…恐惧?怜悯?还是别的什么?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迫切的生存需求压了下去。
终于,在一处堆满破瓦罐、散发着浓重草药味的狭窄后巷尽头,林枫指着一扇不起眼的、油漆剥落的小木门:“就…就是这儿了…‘济生堂’的后门…”
林峰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他上前,用没受伤的右手,在木门上按照林枫说的暗号——三长两短,轻轻敲击。
木门内一片死寂。
林峰眉头紧锁,又加重力道,重复敲了一遍。
过了片刻,门内才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谁?”
“鲁西曹县,遭了水,闯关东。”林峰用同样带着山东口音的方言,低声回应。这是林枫告诉他的接头暗语。
门内沉默了几秒,接着是门栓被拉开的轻微响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却透着精明的老脸探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门外两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年轻人。他的目光尤其在林峰那不断渗血的左臂和他腰间鼓鼓囊囊(藏着苗刀)的地方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叹息。
“进来吧,快!”老郎中侧身让开通道,声音压得极低。
林峰扶着林枫,迅速闪身而入。老郎中立刻关上门,重新插好门栓。门内是一个狭窄的小天井,堆满了晒着草药的笸箩,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苦涩的药香。天井后面,是一间光线昏暗、陈设简单的屋子,既是诊室,也是老郎中的住处。
“伤得不轻啊,后生。”老郎中示意林峰坐下,凑近查看他左臂的伤口,眉头紧锁,“弹片伤?撕裂了…还发了炎…得赶紧清创,不然这条胳膊怕是要坏!”
他不再多问,转身去准备热水、刀具、烈酒和草药。动作麻利,显然经验丰富。
林枫瘫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老郎中忙碌。林峰则强忍着剧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间简陋却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屋子。墙上挂着“悬壶济世”的旧匾额,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几把椅子,一个堆满线装医书的破书架。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旧收音机正发出沙沙的电流声,里面断断续续传来播音员急促而悲愤的声音:
“…我二十九军将士…在卢沟桥…浴血奋战…寸土不让…佟麟阁副军长…赵登禹师长…身先士卒…亲临前线督战…然日军炮火猛烈…增援不绝…我军伤亡惨重…南苑…南苑危急…北平…恐…恐将不保…”
收音机里的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屋内三人的心上!佟麟阁、赵登禹…二十九军的支柱!连他们都亲临前线血战,南苑危急…北平…真的要守不住了吗?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伴随着左臂伤口火烧般的剧痛,再次袭向林峰。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爹…爹还在日本人手里!北平要是陷落…他猛地看向老郎中,声音嘶哑:“老先生…您消息灵通…知不知道…日本人在北平…关押抓来的劳工…或者…特殊犯人的地方?尤其是…最近从关东那边抓来的?”
老郎中正用烈酒清洗刀具,闻言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深的悲悯和无奈。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声音低沉:“后生…这兵荒马乱的…日本人的事…谁敢打听?他们抓的人多了去了…城外有临时搭建的苦力营…城里宪兵队的地牢…还有日本军营…那都是阎王殿啊…进去的人…十有八九…”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林峰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窟。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就在这时,老郎中拿起锋利的柳叶刀,蘸了蘸烈酒,看向林峰:“忍着点,后生!这腐肉烂肉,得剜干净!”
林峰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狠劲,将一块破布塞进嘴里死死咬住,朝老郎中点了点头!
**第二节:深宅惊雷**
沈公馆那间华丽的闺房,此刻却像一个精致冰冷的牢笼,将沈清漪与外面那个血火纷飞的世界隔绝开来。
厚重的丝绒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有梳妆台上的一盏水晶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沈清漪坐在梳妆镜前,却无心整理自己散乱的鬓发和沾污的旗袍。她的目光,死死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腕上。
那只通体碧绿、水头极佳、由祖母传下的翡翠镯子…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翻找,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慌乱。梳妆台抽屉、首饰盒、甚至床铺底下…没有!哪里都没有!记忆如同倒带的胶片,疯狂回溯…混乱的宴会厅…刺耳的警报…地下酒窖的昏暗…混乱的撤离…然后是…那条弥漫着血腥味的小巷…那个如同地狱煞神般浑身浴血的男人…还有自己那鬼使神差般的一掷…
是她!在极度恐惧和混乱中,在瞥见那个男人重伤的左臂和地上昏死的汉奸头子苟爷的瞬间,她竟然把价值连城的家传镯子扔给了他!
巨大的懊悔和后怕瞬间攫住了沈清漪!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恐惧到极点只想让他快点离开?还是潜意识里对那个重伤却凶狠惩治汉奸的男人产生了一丝莫名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冲动?抑或是两者皆有?现在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那镯子不仅是价值连城的首饰,更是沈家传了几代的信物!若是被父亲知道…若是被有心人捡到认出…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沈清漪的思绪。
“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姐…是我,清源。”门外传来弟弟刻意压低的声音。
沈清漪定了定神,走过去打开门锁。沈清源闪身进来,迅速关好门。他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兴奋的潮红。
“姐,你怎么样?爹没为难你吧?”沈清源关切地问,随即又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光,“外面…外面消息都传疯了!二十九军在卢沟桥和南苑打得太惨烈了!佟麟阁副军长、赵登禹师长…都…都殉国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悲愤。
沈清漪心头剧震!佟麟阁、赵登禹…二十九军的灵魂人物!连他们都…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宴会厅里那些醉生梦死的面孔,闪过父亲对赵家的谄媚…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席卷而来!国之柱石在前线血染沙场,尸骨未寒,而他们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却只想着如何保全自身,甚至…投靠敌人!
“还有…”沈清源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神秘,“我们学校…我们几个同学…联系上了…联系上了一些人…”他眼中闪烁着一种沈清漪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光芒,“他们说…北平城…怕是守不住了…但…但抵抗不会停止…在暗处…有火种…”
地下抵抗组织?沈清漪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弟弟年轻而充满热血的脸庞,心中百味杂陈。既为弟弟的勇气和信念感到一丝欣慰,又为他的安危感到深深的忧虑。这太危险了!
“清源!你…”沈清漪刚想劝阻。
“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沈清源激动地打断她,眼中燃烧着火焰,“你看看爹!他想的只有沈家的钱!只有攀附赵家!甚至…甚至可能投靠日本人!我们不能这样!我们是中国人!北平是我们的家!”
弟弟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在沈清漪的心上。是啊,她还能在这个冰冷的金丝笼里待多久?看着父亲一步步滑向深渊?看着国土沦丧?看着同胞受难?那只丢失的镯子…或许…或许也是一个契机?一个打破牢笼的契机?
就在这时,楼下大厅隐隐传来父亲沈世昌刻意提高、带着谄媚和试探的声音:
“赵兄!您可算来了!哎呀呀,这兵荒马乱的…快请坐请坐!明轩贤侄也来了?快请进!”
赵明轩和他父亲赵金魁来了!
沈清漪和沈清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和厌恶。
“姐,我下去看看他们又要搞什么鬼!”沈清源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沈清漪一把拉住他,眼神闪烁,“我跟你一起去。”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和衣襟,努力压下心中的波澜。镯子的事情必须暂时隐瞒,但赵家父子此时登门,绝非好事。她要去听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或许…也能从中探听一些消息?关于那个…拿了镯子的男人?
姐弟俩悄然下楼,躲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处,屏息倾听。
楼下大厅里,灯火通明。沈世昌满脸堆笑,亲自给坐在上首的赵金魁斟茶。赵金魁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团花绸缎长衫,手里盘着两个锃亮的铁核桃,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赵明轩则坐在父亲下首,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色阴沉,看向沈世昌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满。
“沈老弟啊,”赵金魁抿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这局势…你也看到了。卢沟桥那边打得凶,南苑…怕是也悬了。佟麟阁、赵登禹都折了…二十九军…气数尽了。这北平城…改天换日…就在眼前啊。”
沈世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谄媚:“是是是…赵兄高瞻远瞩…看得透彻!唉…我们这些小民…只求在乱世中…能保全一家老小…安稳度日…”
“安稳度日?”赵金魁似笑非笑地看了沈世昌一眼,“沈老弟家大业大,树大招风啊。这改朝换代的时候…站错了队…可是要倾家荡产…甚至…掉脑袋的。”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沈世昌额头渗出冷汗,连忙道:“赵兄提点的是!提点的是!小弟我…我沈家…自然是以赵兄马首是瞻!只求赵兄…能在新主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保全我沈家这份小小的产业…”
“好说,好说。”赵金魁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嘛…这投名状…还是要有的。新主子…喜欢看到诚意。”
“投名状?”沈世昌一愣。
“对。”赵明轩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阴冷,目光扫过楼梯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沈清漪姐弟,“首先,沈世伯得尽快和城内那些不识时务、还在鼓噪抗日的学生、报馆什么的…划清界限!特别是令公子…似乎和那些人走得很近啊?这要是让皇军知道了…恐怕…”
楼梯上,沈清源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下去理论,被沈清漪死死按住。
沈世昌脸色大变,连忙摆手:“误会!绝对是误会!清源他小孩子不懂事!我马上把他关在家里!绝不让他再出门惹事!”
“光关起来可不够。”赵明轩冷冷道,“沈世伯得拿出实际行动来。比如…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关于那些躲藏起来的抵抗分子?或者…‘破获’一些‘反日’的窝点?这才能显出沈家的诚意嘛。”
沈世昌脸色变幻不定,冷汗涔涔。这是要让他当汉奸,出卖同胞啊!
赵金魁适时地缓和语气,带着诱惑:“沈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跟皇军合作,沈家的产业不仅保得住,还能更上一层楼!至于清漪侄女…”他看向赵明轩,脸上露出笑容,“她和明轩的婚事,就是最好的纽带!等北平局势稳定下来,立刻操办!到时候,我们赵沈两家联手,这北平商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爹!”赵明轩不满地低哼一声,显然对沈清漪当众让他难堪的事耿耿于怀。
楼梯上,沈清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冷!父亲…父亲竟然真的在考虑投靠日本人!甚至可能为了保全产业,出卖同胞!还要把她当作联姻的工具,绑在赵家这艘即将驶向深渊的破船上!
“赵兄…明轩贤侄…”沈世昌的声音带着挣扎和一丝卑微,“此事…此事关系重大…容…容我考虑几日…”
“考虑?”赵金魁脸上的笑容淡去,带着一丝不耐烦,“沈老弟,时间不等人啊。皇军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清楚!是跟着我们赵家飞黄腾达,还是…等着被当成抵抗分子的同党…家破人亡!你自己掂量!”说完,他站起身,拂袖而去。赵明轩阴冷地瞥了一眼楼上方向,也跟着父亲离开。
沈世昌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
楼上,沈清漪死死攥着楼梯的雕花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决绝。她不能再等了!这个家,这个看似华丽实则腐朽冰冷的牢笼,她必须离开!那个丢失的镯子,那个谜一样的危险男人…或许,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真实世界的线索!哪怕…那条路同样布满荆棘和血火!
**第三节:镯影迷踪**
“济生堂”后屋那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老郎中的动作沉稳而精准。锋利的柳叶刀在烈酒火焰上燎过,带着灼热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剜去林峰左臂伤口周围的腐肉烂肉。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在神经上反复穿刺,饶是林峰意志坚韧如铁,此刻也浑身肌肉紧绷,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牙齿深深嵌入嘴里的破布,发出沉闷的“咯咯”声,额角青筋暴起。
林枫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脸色比林峰还要苍白,几次想转过头去。
“忍着!后生!快好了!”老郎中低喝一声,手下动作更快。腐肉清除干净,露出里面鲜红甚至有些发白的肌理。他用烈酒反复冲洗伤口,剧痛让林峰眼前阵阵发黑。接着,老郎中拿出一个青花瓷小罐,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药膏一接触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如同火烧般的刺痛,随即又是一种奇异的清凉感,竟稍稍压下了那钻心的疼痛。
最后,老郎中拿出干净的布条,动作麻利地给林峰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也累得额头见汗。
“好了!腐肉清理了,上了生肌拔毒的黑玉断续膏。你这后生,身子骨够硬朗,运气也好,没伤到筋骨。按时换药,静养些时日,这条胳膊还能保住!”老郎中喘了口气,看着林峰那虽然苍白却依旧透着狠劲的脸,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赞赏,“诊金…给两块大洋吧。”
林峰吐出嘴里被咬烂的破布,大口喘息着,忍着眩晕,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恭敬地放在桌上:“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老郎中收起银元,摆摆手:“都是山东老乡…乱世里…能帮一把是一把。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北平吧。这城…守不住了。留下来…凶多吉少啊。”他指了指角落那个还在发出沙沙声的收音机,里面的播音员声音悲怆,反复播报着二十九军主力被迫撤离、北平即将沦陷的消息。
离开?林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猛地摇头,声音斩钉截铁:“不!我不能走!我爹…还被日本人关着!我要找到他!”
老郎中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执拗和刻骨的仇恨,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多劝,只是摇摇头,眼中充满了悲悯。
就在这时,外面天井里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敲门声,依旧是三长两短!
老郎中脸色微变,示意林峰兄弟噤声,快步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老根叔!是我!小六子!”门外传来一个年轻而焦急的声音。
老郎中(老根叔)迅速开门。一个穿着破旧短褂、满脸机灵、约莫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闪身进来,脸上带着汗水和惊惶。
“老根叔!不好了!苟胖子…苟胖子醒了!在日本人那儿告了状!说有人抢了他的钱,还杀了他的人!日本人正满世界搜查呢!说是个左臂受了枪伤、使刀很厉害的关外口音汉子!悬赏一百大洋!画影图形都贴出来了!”小六子语速极快,目光扫过屋内,看到包扎着左臂、眼神锐利的林峰,脸色瞬间变了,“老根叔!你…你…”
老根叔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猛地看向林峰!坏了!麻烦上门了!
林峰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那个汉奸头子苟爷没死!还告到了日本人那里!一百大洋的悬赏…足以让这北平城所有的地痞流氓、甚至一些见利忘义的小人变成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他此刻左臂包扎得如此显眼,特征太明显了!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老根叔当机立断,声音急促,“小六子!带他们从后面夹道走!绕开大街!”
“跟我来!”小六子也反应过来,知道情况危急,立刻招呼林峰兄弟。
林峰强撑着站起身,左臂的剧痛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动作再次加剧。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根叔,不再犹豫,拉起林枫就要跟着小六子从后门离开。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怀里那个用破布包裹着的、装着金条银元和翡翠镯子的小包,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加上布包本就简陋,一角突然散开!
“叮铃…当啷…”几块银元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更刺眼的是,那个通体碧绿、水头极佳、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转着温润光华的翡翠镯子,也随之滑落出来,“咕噜噜”地滚到了老根叔和小六子的脚边!
空气瞬间凝固!
老根叔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镯子的瞬间,猛地睁大了!他行医多年,走街串巷,也算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这绝非普通物件!这水头、这色泽、这雕工…绝对是价值连城、大户人家才可能拥有的传世珍宝!
小六子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一百大洋的悬赏加上这个一看就值老鼻子的镯子…巨大的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瞬间冲击着他年轻而贫瘠的心灵!
林峰脸色剧变!暗叫一声糟糕!他猛地弯腰想去捡!
但老根叔的动作比他更快!老人枯瘦的手如同鹰爪般,闪电般地将地上的镯子和散落的银元一把抓起!
林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苗刀刀柄上!眼中寒光爆射!杀意凛然!
林枫也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看着老根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老根叔并没有将镯子据为己有,也没有大喊大叫。他飞快地将镯子和银元塞回林峰手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担忧,更有一丝严厉的警告!他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
“后生!收好!这东西…要命的东西!千万别再露白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记住!往南城…棚户区…‘烂泥塘’那边躲…鱼龙混杂…或许能藏几天!快走!”
林峰愣住了,看着老根叔眼中的那份决绝和警告,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不再犹豫,迅速将东西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最深处,对着老根叔重重一点头:“大恩不言谢!老先生保重!”
说罢,他拉着还在发懵的林枫,跟着同样回过神、脸色依旧惊疑不定的小六子,迅速从后门钻入了一条更加狭窄、肮脏、堆满垃圾的夹道,消失在弥漫着恶臭和未知危险的黑暗之中。
老根叔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警哨声,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林峰匆忙中遗落的、沾着血迹的康熙通宝,摩挲着上面古朴的字迹,浑浊的老眼中,溢满了乱世飘萍的悲凉。
那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还有这个带着关东血气的后生…这北平城的天,要彻底变了。而他自己,似乎也被卷入了一场无法预知的巨大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