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更鼓敲过五更,寒气顺着石缝钻进莫言栀的骨髓。他蜷缩在稻草堆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蛇毒造成的灼痛。但此刻他顾不上疼痛,指尖正摸索着草堆里一块冰凉的硬物——那是阿砚昨夜趁送药时悄悄塞给他的碎瓷片,边缘刻着半道莫家暗卫的北斗七星纹。
“七皇子的腰牌……”他默念着时南屿的话,掌心的“耐心”二字早已被血渍模糊。时南屿故意让阿砚送来真腰牌,是想坐实自己与七皇子的关联,还是另有图谋?
忽然,牢门“吱呀”一声开了。典狱长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走进来,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莫言栀结痂的伤口上,疼得他浑身一颤。“殿下有令,今日用刑——‘蛇吻’。”典狱长的声音像淬了冰,他身后的狱卒抬着一个黑木匣,匣子里蜷着数条通体银白的小蛇,蛇信子吞吐间泛着幽蓝的光。
莫言栀瞳孔骤缩。“噬心蛇”!时南屿居然要用七皇子私庄的特产蛇毒!他记得父亲曾说过,这种蛇的毒液会顺着血脉侵蚀心脉,中者会在幻觉中重复最痛苦的记忆,最终在癫狂中死去。
“等等!”莫言栀挣扎着起身,锁骨处的血纹因动作撕裂,渗出的鲜血滴在稻草上,将那枚七皇子的腰牌染成暗红。“时南屿到底想做什么?!”
典狱长冷笑一声,示意狱卒将莫言栀按在刑架上。银蛇被倒出木匣,冰凉的躯体缠上他的手臂,蛇牙刺入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寒的毒液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剧痛袭来的同时,莫言栀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牢房的石壁上渗出鲜血,十八年前江岸渡口的画面在血水中浮现——父亲挡在他身前,一支弧刃箭穿透父亲的肩胛,箭镞上的狼头图腾在火光下闪着冷光。而持箭的人,穿着玄色锦袍,袖口滚着银线龙纹,正是时南屿的模样!
“是你!”莫言栀嘶吼着,铁链被他挣得哗啦作响,“时南屿!你还我父亲命来!”
暗窗后,时南屿握着狼毫笔的手猛地收紧,笔杆上的血纹在灯火下扭曲如蛇。亲卫低声道:“殿下,‘噬心蛇’的毒液已让他产生幻觉,再深些恐伤及根本。”
时南屿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刑架上莫言栀锁骨处的疤痕——那道旧伤在毒液刺激下渗出黑血,与新刻的云纹血痕混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图案。“他看见的,是七皇子想让他看见的。”时南屿的声音低沉,“把烬雪笔准备好,等他幻觉最盛时,滴一滴在他伤口上。”
亲卫一愣:“那支能显影的笔?殿下是想……”
“他需要一个‘真相’来支撑仇恨。”时南屿打断他,笔杆在掌心划出深深的红痕,“七皇子用龙涎香伪造了我的气味,用弧刃箭刻痕伪造了我的令牌,现在又用‘噬心蛇’喂他虚假的记忆——孤就用他最信任的笔,写一个让他深信不疑的‘凶手自白’。”
刑室里,莫言栀的幻觉越来越清晰。他看见时南屿站在江岸的尸骸中,手中把玩着父亲的腰牌,龙涎香的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莫啸天挡了本王的路,”幻觉中的时南屿轻笑,弧刃箭尖挑起莫言栀的下巴,“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你撒谎!”莫言栀猛地抬头,恰好看见典狱长拿着一支狼毫笔靠近自己的伤口。那笔杆上的血纹、那熟悉的龙涎香……是时南屿的笔!
“想知道真相?”典狱长模仿着时南屿的语气,笔尖蘸着莫言栀的血,在他锁骨的疤痕上写下几个字。毒液刺激下,伤口的血肉翻卷,字迹呈现出诡异的暗红——“江岸…是我…”
莫言栀的心脏像被毒蛇噬咬,他死死盯着那几个字,仿佛看见时南屿亲手写下的罪证。“原来……真的是你……”他喃喃着,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我父亲……莫家满门……都是你害死的!”
时南屿在暗窗后看着这一幕,袖中的鸩鸟玉佩几乎被捏碎。他知道,当笔的精血显影遇上“噬心蛇”的毒液,会产生永久性的血纹烙印——莫言栀锁骨上的“江岸…是我…”,将成为他余生无法磨灭的仇恨印记。
“停刑。”时南屿转身离开,玄色衣袍扫过墙角的稻草堆,那枚七皇子的腰牌被他用脚尖轻轻踢进阴影里。“把他扔回牢房,记住,伤口不准上药。”
莫言栀被拖回牢房时,已经奄奄一息。他趴在冰冷的石地上,锁骨处的血纹像一条毒蛇,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他伸出流血的手指,在石壁上那半个狼头旁,颤抖着写下一个“屿”字——是南屿的“屿”。
“时南屿……”他对着黑暗低语,眼中没有了愤怒,只有死水般的恨意,“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到草堆里一个冰凉的硬物。摸索着拿出来,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一枚刻着龙纹的腰牌——七皇子的腰牌!腰牌背面用指甲刻着一行小字:“时南屿私通北狄,证据在……”后面的字被磨掉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江”字。
莫言栀猛地攥紧腰牌,尖锐的边缘划破掌心,鲜血滴在腰牌的龙纹上。原来时南屿真的和七皇子勾结!江岸……证据在江岸!他想起父亲临死前曾说过,江岸的老槐树下埋着一个铁盒。
“时南屿,你等着……”莫言栀将腰牌塞进衣襟,忍着剧痛坐起身,从发髻里取出那支雪梅簪——母亲的遗物,簪头的梅花蕊里藏着莫家特制的止血药。他用簪尖挑出一点药粉,涂在十指的伤口上,又将剩余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抹在锁骨的血纹上。
药粉遇上“噬心蛇”的毒液,立刻产生了反应,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莫言栀知道,这是父亲当年为暗卫特制的解药,能暂时压制蛇毒,却会让幻觉中的记忆更加清晰——他要记住这份仇恨,记住时南屿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牢房外,时南屿站在雨幕中,看着手中的“烬雪”笔,笔尖还残留着莫言栀的血。亲卫递上一块手帕:“殿下,七皇子的人刚传来消息,说莫言栀中了‘噬心蛇’的毒,恐怕活不过今夜。”
时南屿接过手帕,缓缓擦拭着笔杆上的血渍,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不会死。”时南屿的声音被雨声淹没,“莫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可是殿下,”亲卫不解,“我们故意让他发现七皇子的腰牌,又用笔伪造自白,这不是让他更恨您吗?万一他……”
“就是要让他恨。”时南屿打断他,将笔插入袖中,狼头令牌碎片与笔杆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七皇子用十八年布了一个局,把所有通敌的证据都指向孤,莫言栀就是他最锋利的刀。但这把刀,孤要让它反过来,刺向七皇子的心脏。”
他望向莫言栀牢房的方向,雨水顺着玄色衣袍的褶皱滑落,龙涎香的气味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那是诏狱里经年累月的血腥气,也是权谋棋局中,棋子们注定要沾染的味道。
“告诉阿砚,”时南屿转身走进更深的雨幕,“下一次送药,在金疮药里掺半分‘幻星砂’。”
亲卫一惊:“‘幻星砂’?那不是能让人产生多重幻觉的毒药吗?殿下,这太危险了……”
“危险?”时南屿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冰冷,“当莫言栀的锁骨上刻着‘江岸是我’,当他的掌心握着七皇子的腰牌,他就已经站在危险的刀尖上了。孤要做的,就是让他在幻觉与现实的夹缝里,看清七皇子那张伪善的脸。”
雨越下越大,敲在诏狱的铁瓦上,如同战鼓轰鸣。时南屿走在无人的巷道里,玄色衣袍的下摆被雨水浸透,沉重得像他肩上背负的秘密。他知道,从莫言栀在刑场反杀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就没有了退路。
而莫言栀,这个被仇恨驱动的棋子,正在诏狱的黑暗中,用自己的血和痛,刻下对他最深的恨意。却不知这恨意的每一笔,都在时南屿的棋盘上,走向一个他无法预料的结局。
回到牢房的莫言栀,此刻正用雪梅簪在石壁上刻着新的图案。他先画了一个完整的狼头,又在狼头下方刻下时南屿的“屿”字,最后,在“屿”字周围,画上了十九道云纹——七皇子府的徽记。
“时南屿”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簪尖划破了指尖,鲜血滴在石壁上,与之前的血痕融为一体,“你欠我的,欠莫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刻下这些图案的时候,时南屿正站在暗窗的另一侧,手中拿着一张描图纸,将石壁上的每一道刻痕都仔细描摹下来。
“十九道云纹……”时南屿看着图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七弟,看来你的戏,该上演了。”
亲卫在一旁低声问:“殿下,莫言栀已经认定了您是凶手,下一步该怎么做?”
时南屿将描图纸小心地折好,放入袖中,那里面还藏着另一张图纸——莫言栀锁骨处“江岸是我”的血纹拓片。“下一步?”他望向窗外的雨幕,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十八年前的江岸,“让他以为,孤要带他去江岸‘销毁证据’。”
诏狱的夜,还很长。蛇毒在莫言栀的血管里缓缓流动,幻觉与现实交织,编织出一张名为仇恨的大网。而时南屿,正站在网的中央,手中握着名为“真相”的丝线,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这盘诏狱残棋,因为“噬心蛇”的毒液,因为“烬雪”笔的血纹,因为七皇子的腰牌,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棋子们在黑暗中摸索,以为自己走的是复仇之路,却不知每一步都踩在时南屿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明知是陷阱,却又不得不走上去
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莫言栀靠在石壁上,看着自己刻下的图案,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他不知道,这火焰点燃的,不仅是他的仇恨,还有时南屿布下的,引向最终真相的导火索。
而时南屿,已经握好了下一枚棋子,准备在这盘充满谎言与鲜血的棋局中,落下关键的一步。诏狱的清晨,即将在血与火的交织中,拉开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