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十年。诡殇推理社的“前”社长。一个双手沾满无形鲜血的幸存者。一个……永远被困在希望岛噩梦中的囚徒。
救援船靠岸时刺耳的汽笛声,阳光被抬上担架时苍白的脸,还有宸少消失在人群前那个难以捉摸的、近乎怜悯的眼神……这些碎片,构成了我“生还”的图景。外界称我们为“台风与疯子制造的惨剧”中的幸运儿。幸运?呵……多么讽刺的词汇。
他们不知道。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那座名为“希望”的孤岛深处,在那座名为“紫微”的审判台下,流淌着怎样粘稠的罪孽。而这份罪孽,源头在我。
克依……不,是星轨。他在紫微馆冰冷的石台上留下的那七本笔记,像七座烧红的烙铁,日夜炙烤着我的灵魂。我翻开了属于我的那本——禄存(贪婪)与文曲(傲慢)。每一个字,都是蘸着他疯狂血液写下的控诉,却也是……无可辩驳的真相。
**“十年,诡殇推理社社长。你的贪婪,在于对荣耀无止境的攫取。你渴望社团的辉煌,渴望大赛的桂冠,为此不惜将成员的才华视为垫脚石。你的傲慢,在于自诩为规则的制定者和价值的裁判。你轻易否决了‘星轨’那超越时代的构想,仅仅因为它不符合你‘阳光’的审美,因为它挑战了你社长的权威。你默许了对‘星轨’创意的剽窃,因为你深知那足以让你们登顶。你贪婪地汲取光芒,傲慢地遮蔽星辰。你,是这所有悲剧的基石。”**
他说的对。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进我最深的羞耻里。
三年前,当那个孤僻、眼神却燃烧着惊人光芒的“星轨”,第一次向我们展示他构思的“七星馆仪式杀人”诡计时,我们做了什么?
君墨第一个嗤笑出声:“哇哦,好黑暗好中二!心理变态才想得出这种吧?谁会喜欢看这种神经病杀人秀?”她的笑声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万俟潇推了推眼镜,语气冷漠:“逻辑链条过于依赖玄学象征,现实可行性为零。哗众取宠。”他轻易地否定了其中精妙的空间和心理诡计。
暮檀则害怕地缩了缩:“太……太可怕了……写这种故事,会做噩梦的……”
而我,作为社长,在做什么?我看到了那构思中令人震撼的潜力,看到了它可能掀起的推理风暴。但我也看到了成员的抵触,看到了它不符合当时“主流”的“阳光”风格。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唾手可得的荣耀。在不久后那场至关重要的原创大赛上,我们提交的作品……那个核心的“建筑联动触发死亡”的诡计,那个“星象象征与罪行映射”的框架……灵感从何而来?我们心照不宣地模糊了来源,只字未提“星轨”。当奖杯捧在手中,聚光灯打在身上时,谁还记得角落里那个黯然离去的身影?他的绝望,他的才华被碾碎的痛苦,成了我们登上领奖台的阶梯。
贪婪。我对胜利和荣耀的贪婪,让我默许了这种剽窃,甚至内心深处,将其视为一种“资源的合理利用”。我是社长,社团的荣光就是我的荣光。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傲慢。我以社长的身份,以“成熟”、“阳光”、“符合主流”为名,轻易地判决了“星轨”心血的死刑。我傲慢地认为,只有我认可的,才是有价值的推理。我否定的,便是异端,是垃圾。我甚至没有真正试图理解他那黑暗构想背后对人性深渊的探索。
克依……星轨……他隐忍着,以新的身份回到我们中间,像一个潜伏的幽灵。他观察着,记录着。他看到君墨那刻薄的“嫉妒”(巨门)和“愤怒”(廉贞)如何伤人;看到万俟潇对物质和他人成果隐秘的“欲望”(贪狼);看到暮檀在柔弱外表下对认可的“虚浮”渴望(文曲);看到阳光那看似开朗实则逃避深层思考的“懒惰”(武曲)和偶尔流露的酸意;看到宸少那洞悉一切却冷眼旁观的“冷漠”(破军)……他收集着我们的“罪证”,最终在这座他梦想的舞台——七星馆上,执行了他那场扭曲的、以星辰为名的终极审判。
而我,作为那“基石”,却一直蒙在鼓里。我组织大家登岛,满怀雄心壮志地要创作新的杰作,浑然不觉自己正带领一群待宰的羔羊,走向早已为他们写好的血腥终章。我是最可悲的导演,上演着别人剧本里的悲剧,还自以为在创造传奇。
万俟潇被长矛贯穿时,我震惊;君墨被铁链悬吊勒毙时,我愤怒;暮檀在我眼前被书架砸碎头颅时,我崩溃;阳光被掳走时,我绝望……但直到在紫微馆,看到克依那双疯狂却燃烧着无尽痛苦的眼睛,听到他嘶吼出“星轨”这个名字时,我才真正明白——是我,亲手拧紧了那审判的齿轮。是我,点燃了这场焚尽所有人的地狱之火。
宸少最后砸落钟乳石,是救了阳光,也终结了克依的痛苦。但那一刻,我看着他冷静到近乎残忍的侧脸,心中涌起的不是感激,而是更深的寒意。他早就知道些什么吧?他那玩味的眼神,洞穿了多少秘密?他选择沉默,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才出手,是为了什么?自保?还是……为了欣赏这场由我的罪孽孕育出的、更加精彩的“现实推理剧”?破军星的“冷漠”,在他身上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他带走了属于他的那本“破军”笔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沾染过希望岛的血腥。他抽身而去,留下我和阳光,在这无边的罪责里沉浮。
阳光失忆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的自我保护。她忘记了岛上的恐怖,只留下模糊的噩梦和对“光”的莫名恐惧。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我竟感到一丝……卑劣的庆幸。她忘了。忘了君墨的刻薄,忘了自己的“懒惰”与“嫉妒”,也忘了……我作为社长的失职与虚伪。她成了唯一能“无辜”活下去的人。而我,却要永远背负着这沉重的十字架。
那七本笔记,我带了回来。它们不是战利品,是我的枷锁。我将它们锁在银行最深处的保险柜里,钥匙沉入海底。但锁得住纸页,锁不住记忆。每一个夜晚,那些画面都会准时降临:万俟潇惊恐的眼睛,君墨扭曲的怒容,暮檀伸出的手,克依被钉穿胸膛的绝望……还有紫微馆石室里,那束冰冷地照在星符上的光。
赎罪?克依笔记里写的“赎罪的机会”?在那扇沉重的石门后,只有冰冷的石台和更冰冷的真相。没有救赎。只有永恒的审判,由我自己的良知执行。
我曾以为推理是光,是揭示真相、寻求正义的利剑。但在希望岛,在七星馆,在紫微的注视下,我看到的推理,是欲望的深渊,是傲慢的牢笼,是复仇的毒火,是最终将所有人吞噬的、名为“真相”的怪物。
我辞去了社长职务,切断了与推理圈的所有联系。我无法再面对那些充满热情、讨论着诡计与谜题的面孔。每一次看到“推理”二字,都像看到希望岛上呼啸的风雨和淋漓的鲜血。
我是十年。我活了下来。但真正的我,早已死在了那座名为“希望”的孤岛上,和万俟潇、君墨、暮檀,还有那个被我亲手毁掉的“星轨”一起,被埋葬在紫微馆永恒的黑暗之中。活着的,只是一个背负着七星凶名、在人间地狱中永世忏悔的幽灵。
这,就是我的自白。一个罪人,在星光寂灭后的独白。
(十年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