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心

大衍界四面环海,岛屿奇多,陆地则分五州八荒。

沧山位于北境,却算不得极北,严格来说,这条横跨三州之地的雄奇山脉,更像是中州与北州的一道天然屏障。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从半山俯瞰山下,但丁琰依旧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刚入初秋而已,整个北州南域,尽是一副银装素裹模样,美丽得像是冰封画卷。

包括远处的清河县,再远些的北州府城,也同样如此。

秋季,本是丰收的时节,这漫天飞雪,却将大地万物尽数掩埋。

“天发杀机啊,这得死多少人?”

丁琰不敢,也不愿细想。

他将方才折来的细树枝,用绳子绑在布履上,做了副雪鞋,如此行走起来,要省力得多。

很快到了半山处,依旧是昨天那片林地。

稀拉拉还有一两根枯木,预计能出百八十斤干柴。

砍完这些,就得转移阵地了。

昨晚吃了顿半饱,身上还有块麦饼做干粮,丁琰稍微有了些底气。

他打算多砍些木柴,照旧只交两百斤,剩余的,全部自个儿烧掉。

取暖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凝炼火精。

“体感温度绝对在零下三四十度,甚至更低。”

“这种极端气候下,就连修炼者也无法时时刻刻消耗真气保持体温,那普通人又该怎么办?”

丁琰一边砍柴,一边习惯性思考。

当然,他最无法理解的就是,明明天空中的那颗恒星,或者说赤乌,看起来和前世的太阳一般无二。

为何这方世界,却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呵~”

丁琰忽然自嘲一笑。

这是个修仙世界,某些事情,或许已经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管他呢!我自己能活不就行了?”

将砍下的木柴捆好,丁琰拖着其前行,准备另寻他处。

再经过那山坳时,同伴的尸身已被积雪掩埋,没留下半点儿痕迹。

十几人来,多少人归?

前世职场中的勾心斗角,生意场中的笑里藏刀,与此方凶险相比,竟是那般可笑。

蓦然间,丁琰仿佛心有所感,回头遥望,白茫茫的空地处,一道人影格外扎眼。

“谁?”

他眇目细看,却难以看得真切,也没法通过衣着判断其身份,只是心中慢慢警惕起来。

因为那人两手空空,速度比自己快不少,且正是冲他所在的方位行来。

还未到近处,对方忽地挥手呼喊,又加快了脚步。

“丁琰,丁琰~”

声线清朗,响彻周遭。

丁琰松了口气,不是胡峰。

再离得近些,他认出了来者。

“李孟大哥,你怎的在此?”

对方和自己同天上山,命途也颇为相似,都是被家里送来,换了两斗糙米。

前者岁数较大一些,丁琰都是以大哥相称。

过去几日,李孟对前身颇多照拂,是个老实忠厚的人。

“呼呼~”

李孟搓着通红的双掌,将身上的飞雪抖落,颤声道:

“昨日黑天,风雪太大,将队伍冲散,我发疯似的跑,躲到一处背风的崖口。”

“好悬……没把我给……冻死!”

“结果今天早晨,我四下寻找,佟老五他们几个都不见了踪影。”

“我的柴刀还有麻绳都弄丢啦,你上过山没,身上可有……吃的?”

见对方喉间滚动,一脸渴望的盯着自己,丁琰心中有些犹豫。

要不要把那块麦饼拿出来?

而另外一边,似是看穿了他的挣扎,李孟反倒面色赧然起来,连连摆手。

“没有也不打紧,我也就随口一问,只是你的柴刀,还有麻绳,能否借我用用。”

“咱们一起砍柴,还可以换着背上山去,你知道的,空手返山……”

说到这里,李孟眼中流露出惧色。

“你放心,过了这当口,我自会补充用具。”

“唉……”

丁琰心中幽幽一叹,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点了点头,开口道:

“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孟脸上的忐忑不安顿时消失,当即就要从他手中拿过麻绳。

“我来……帮你拖。”

“省省力气吧!”,丁琰摇头拒绝,这家伙冷得一直发抖,又跑了许多山路,看起来颇有些摇摇欲坠之感。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那块冷硬的麦饼,用力掰开,分了一半给对方。

“这……”

李孟有些吃惊。

“算是多谢你之前的照拂,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拿着吧!”

丁琰语气平淡,前者却是目眶微红,赶忙接过麦饼,大口嘶咬咀嚼。

“那些……算什么?你这是……救,救命的恩情。”

“将来我定当……报答!”

丁琰没说话,将剩下的半块麦饼放好,拖着木柴继续行走。

李孟则亦步亦趋,不时从地上抓些雪末子,往嘴里塞。

待他吃完后,便又和丁琰攀谈起来。

讲昨日的经历,诉说心中惧怕和恐慌。

这番场景属实有些古怪,因为不久之前,双方的角色得调换一下,“丁琰”才是那个颤颤巍巍的人,李孟则成熟稳重。

看来环境,的确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丁琰默默倾听。

直到李孟情绪稍微变得安定了些,他才开口发问。

“你一路走来,有没有看到枯木比较多的地方?”

“山上要柴要得急,没时间晾干木柴,活木砍上去,极有可能达不到要求。”

除了返山人的名字,在那记录册子上,丁琰还看到作废的木材数量。

他不想白费力气。

李孟怔了片刻,点头如捣蒜:“有有,还真有,就在我昨日避风的山崖前,我带你去?”

“好!”

一路上,丁琰没再说话,反倒是李孟嘀嘀咕咕个不停。

然而到了地方,山崖之下光秃秃一片,哪有什么枯木的影子?

不妙的预感冲上心头,丁琰猛然回望,双眼死死的瞪着李孟。

难怪他始终觉得不对。

李孟下山时,身穿靛色布衣,此刻却是一身玄黑布袍。

对方丢了工具,不敢空手上山,却走了自己的来时路,从距离山道最近的山谷找到了他。

谈及昨夜经历,李孟又仿佛变了个性子。

人在说谎的时候,啰啰嗦嗦,极有可能是为了掩盖言语中的漏洞。

再结合眼下场景,丁琰顿时明悟了一切。

“原来……是你!”

李孟定定的望着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丁琰,你别怪我,麦饼真好吃,这么冷的天,叫我去砍柴,我真的扛不住。”

“拖那么久的柴,你又穿得如此单薄,还有力气没?”

“别反抗了,念在那半块麦饼的情分上,我给你留个全尸,我练过武,你就是个庄稼汉,打不过我的。”

李孟语气淡薄,伸出脚,自积雪中踢出一根长棍来,足有一人多高。

丁琰没有问为什么。

显而易见,辛苦砍柴,哪有半路劫道来得轻松?

百斤柴识一人,很划算,只是可惜那半块麦饼却喂了狗。

“试试?”

丁琰扔下麻绳,握紧手中柴刀,目光中没有丝毫胆怯。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