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个命运分水岭的夜晚,赵木童刚下晚自习,就有民警在教室外叫她的名字。她坐着警车去殡仪馆,见到了父亲的尸体,朝夕相处的亲人在此时变得无比陌生。
没有人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警察只是问了她一些最基本的信息。她的父亲平日里没有与亲戚有太多来往,所以灵堂冷冷清清,还没过12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赵木童那晚在守夜时一直盯着尸体,试图与他重新建立联系,消除陌生感。她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因为睡眠中的家人在彼此眼里是最陌生的,所以才会产生如此割裂的感觉。
假如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经常面对熟睡的父亲,现在应该会好过很多?在这样的疑惑中,她闭上眼睛试着回忆记忆中不多的,关于死者休息的场景,却一不留神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妈妈从外地赶来。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见妈妈的机会,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此时她眼眶湿润,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刚刚的梦哭泣,还是早起时的生理反应。昨夜睡前她是没有哭的,现在她擦擦眼泪,站在妈妈旁边听警察讲事情的始末。
根据赵燃的遗书里说到,这两年他投资的项目亏损异常严重,不仅公司财务有很大的问题,他自己也借了非常多的高利贷,以及还涉及到了非法集资,窟窿越来越大,走投无路下他索性一了百了。
“那为什么……”赵燃前妻撇了一眼赵木童。
警察明白她的意思,尴尬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旁不知道是哪里的亲戚对着赵燃前妻说,昨晚赵木童一人守灵,不哭不闹,今天表现也很不错,很冷静,是个做大事的人,不如你就收留她,毕竟也是自己亲生的。
女人不置可否,赵木童感受到了那种嫌弃带来的压力,悄悄走开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掉眼泪。她回到灵堂,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父亲的头发,又去捏了一下妹妹的脸颊。她有些明白,昨晚那种巨大的割裂感来自于真实的死亡,不论她接不接受,死亡的窒息感就在那里。所以她知道接下来的仪式就与自己无关了,她的道别在昨夜的胡思乱想和梦里已经完成一大半,现在结束了。
妈妈的冷漠让她知道,即便是跟着她走也无法快乐。父亲和妹妹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本来也就结束了。所以她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间隙,她逃离了殡仪馆,回到家里拿了仅存的现金,打算离开星洲市。
之前父亲带她频繁地在星洲市和严岭市之间奔波,所以赵木童下意识地买了一张前往严岭市的车票。两天后,她的现金就花光了,在某处公园的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杜屿出现了。
“钱花光了?”杜屿站在阴影处,路灯的光线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有什么打算?”
“关你屁事!”赵木童站起来拎着书包转身就走。
杜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没出声。没多久赵木童就发现这是一条死路。
“我喊人了,我同学就在这附近。”
“星洲市的中学生,组团逃学来这?”杜屿笑了,“撒谎是门技术活,这一点赵燃就比你厉害。”
“你认识他?”
“老熟人了。”
“你从星洲市跟着我来这边的?劝我回去上学还是回去找我妈?我一样都不同意。”
“那你准备干什么?来这边饿死吗?”
“我明天就去找班上。”赵木童不服气道,“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杜屿掏出手机给赵木童看自己与赵燃的合影,他告诉她,他一般在严岭市这边活动,经营了一家旧书店。前几天去星洲市办事,发现赵燃已经自杀了,他很清楚赵燃的经济状况,他也是债主之一,所以并没有露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偶遇赵木童,一眼就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了。
“你现在找班上,肯定不会有人要你。”杜屿点了支烟开始教训她,“首先你是童工,其次,你失踪了几天,家里人肯定会报警,你掏出身份证也有被送去派出所的风险,你今年具体多大?”
“15。”
“太小了。干点偷偷摸摸的勾当也会留下案底,何必呢?”
“你已经是大人了,你压根不懂。”
“好吧,就算我不懂。今天赵燃的案子结了,就是自杀。明天火化,你总得去送一下。”杜屿说道,他的语气严厉中又带着一些伤感,“去吗?我陪你,因为我也要去。”
赵木童刚想开口拒绝,杜屿看出了他的心思,打断她道:“没关系,我保证你不会被认出来。”
那天夜里他们没有坐火车,杜屿开着一辆破旧的大众连夜赶往星洲市。出发前,杜屿带着她去自己经营的书店化了妆,校服换成了裙子。不出半个小时她就从一个短发单眼皮未成年少女变成了一头长发的成熟女性。
“别说你亲妈都认不出来你,就是派出所拿人脸比对系统对着你照,今天你说你不是赵木童,那就不是。”杜屿边开车边夸赞自己的杰作。
“我不化妆,我亲妈也未必能看见我。”
赵木童说完这句话,两人一路无言。杜屿数次拿出香烟,又塞回去,赵木童则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
车辆进入星洲市收费站的时候,她缓缓睁开眼看着杜屿。犹豫了很久,她才开口说话。
“我觉得我爸根本就不是自杀。”她的声音很轻但坚定,“而且他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你说他欠你钱你才没有在葬礼上出面,那你也不是正经开书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