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凶险航途

徐福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头投入深潭,在陶九川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他不是声称刚闭关结束吗?为何会知晓此事?”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陶九川自认做得足够隐秘,确信只有那两名守卫清楚自己的行踪。

可从二人的任务性质来看,他们的职责是需要死守密室,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该走漏得那么快啊?

难道…方士内部里,是有什么传递消息的秘法?

亦或者…这只是徐福在单纯的试探?

霎时间,无数念头在陶九川脑海中激烈冲撞,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幸好,身体的本能在这关键时刻死死压住了翻涌的情绪。

他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淡,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借以掩饰指尖的微颤。

但那碧绿的茶汤入口,却尝不出一丝滋味,只觉得舌尖发麻。

“咕噜…”

他抬起头,迎着徐福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喉结滚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陶太史。”

徐福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舱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见他缓步从海图前踱回,脸上重新挂起温和儒雅的笑意。

他的步履十分从容,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只是寻常寒暄。

“陶太史不必紧张。”

随着徐福的身影逼近,他来到二人案前,目光在陶九川脸上流连片刻,又缓缓道:

“你身为太史令,记录见闻,探究未知;本就是职责所在。”

“对这些…超出常理的仪式好奇,亦是再正常不过。”

徐福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股长辈般的宽容。

说话间,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陶九川的肩膀。

那手掌温润,落下的力道却让陶九川感到肩胛骨都沉了沉。

“说起来。”

徐福轻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歉意。

“我还要替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向你道歉。”

“他们行事莽撞,只知死守门户,竟敢对太史刀兵相向,实在是不知轻重!我已严加训斥。”

“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目光随即变得诚恳。

“陶太史若对那间丹室感兴趣,待日后时机成熟,徐某亲自带你进去一观便是。只是如今…”

他顿了顿,脸上那抹笑意加深,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道:

“眼下的“三重唤鼋”仪式尚未完全展开,仍存在诸多问题需要调节,徐某作为此阵的主导者,一时半会还无法走不开。”

“待到大阵运转圆融,成功解决神鼋问题后,徐某定当履约。如何?”

这番话,听似安抚,实则字字诛心!彻底击碎了陶九川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徐福不仅知道他去过船底,连他心中尚存的探究之意也一清二楚!

这看似大度的邀请,分明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你的行动,尽在我的掌控。

那扇门,开与不开,何时开,由我决定。

“此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一股寒意顿时从陶九川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手脚都有些冰凉。

他突然感觉自己在徐福面前,就像一个赤身裸体,无所遁形的稚童。

“君房先生!”

另一边,公孙廉粗犷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这压抑的气氛下,他虽未完全听懂两人言语间的机锋。

但陶九川难看的脸色中,还是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他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陶九川侧前方,浓眉紧锁,瓮声问道:

“延舟行事向来稳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先生,若延舟他有何冲撞之处,廉愿代其赔罪!”

闻此言,徐福的目光从陶九川脸上移开,瞬间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他摆了摆手,笑容和煦,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公孙都尉多虑了,误会?哪里误会?”

“是陶太史一时不慎,误入了我那弟子们看守的禁地。”

“那禁地周边设有机关,徐某是担心,万一陶太史不慎触动,伤到自身,岂非我船队一大损失?”

他轻描淡写地把昨夜那场足以致命的冲突,定性为一次无足轻重的“意外”。

语带关切,滴水不漏,将一场潜在的冲突悄然化解于无形,更将自己一方置于“保护者”的位置。

“陶太史,你说…是不是啊?”

顶着徐福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掌控意味的目光,陶九川心头苦涩。

尽管他的话已经引起了这位武将的怀疑,但他显然不想把仗义的公孙廉也卷入这潭浑水之中。

陶九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

沉闷片刻,他对着公孙廉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附和道:

“鹏越兄,君房先生说得对。”

“昨夜…确是我一时好奇,误闯了禁地,所幸先生弟子及时阻拦,并未酿成大祸,先生也是好意提醒。”

他顺着徐福铺好的台阶走了下来,心中却警铃大作,对徐福的忌惮更深一层。

听到这话,公孙廉狐疑的目光在徐福和陶九川之间来回扫视。

徐福的解释合情合理,陶九川也亲口承认,他虽觉蹊跷,但也没有再深究。

“原来如此…既是误会,解开便好。”

“延舟,日后行事,还需更谨慎些。”

公孙廉终究是选择了相信。

或者说,是相信了眼前这“和解”的表面。

“哈哈,正是此理!”

徐福朗声一笑,瞬间将方才那点阴霾驱散得无影无踪,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优雅地展袖,再次虚引。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二位快快请坐,莫让这佳肴凉了辜负了美味。”

他热情地招呼着,重新掌控了场面的节奏。

待二人重新落座,徐福脸上的笑意稍敛,神情恢复了几分属于领航者的凝重。

他走回那幅巨大的奇异海图前,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刚刚标记的位置。

“此去仙山,路途迢迢,吉凶难测。”

徐福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笃定。

“按照星图推衍与海路测算,蜃楼号抵达仙山海域,约需一月有余。其间,我等将历经三重大劫!”

只见他的指尖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流轨迹缓缓移动,最终停留一片被淡灰色雾气标记的广阔海域。

“其一,便是方才所言,需借神鼋之力以渡的‘海兽之劫’,此劫依托神鼋,当不足为虑。”

紧接着,他的指尖在那片灰色迷雾区域重重一点,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

“其二,便在此处!”

“此地名为“迷雾海”,终年被一种奇特的浓雾笼罩,非风非雨,能乱人方向,惑人心智。”

“船队一旦驶入,便如同陷入巨大迷宫,罗盘失效,星辰隐匿。更凶险的是…”

“当蜃楼深入雾海核心,夜幕降临之时,便会遭遇鲛人夜袭!”

“鲛人?!”

公孙廉忍不住出声,浓眉再次拧紧道:

“先生,这…这世间当真存在鲛人?”

身为武将,他更相信手中的刀剑,对这些传说中的生物本能地存疑。

“公孙都尉…”徐福转向他,神色异常认真道:

“徐某以性命担保,此物不仅真实存在,且绝非善类!”

“它们是深海之中的凶戾族群,其性狡诈,群聚而居,尤喜在浓雾弥漫之夜,借水汽与黑暗发起突袭。”

“其爪牙锋利如刀,行动迅捷如鬼魅。单个或许不足为惧,然若成群结队,便如蝗虫过境,凶险异常!”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射向公孙廉:“公孙都尉!”

“末将在!”

公孙廉条件反射般挺直腰背,抱拳应诺,军人的本能被瞬间唤起。

“待蜃楼驶入这片迷雾海域,便是你麾下儿郎大显身手之时!”

“我要你将所有能战之士,尽数调动起来,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甲板各处要点派重兵把守,轮番值夜,灯火通明,绝不可给那些东西丝毫可乘之隙!”

“公孙都尉,你能做到吗?”

最后一句,已是沉声喝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似乎感受到徐福话语中的沉重压力与决绝,公孙廉眼中也燃起熊熊战意。

他重重一抱拳,声若洪钟:

“先生放心!末将麾下儿郎,早已枕戈待旦!只待杀敌!”

“莫说是什么鲛人海怪,便是九幽妖魔敢来犯我蜃楼,末将也定叫它们有来无回!必不负所托!”

那股属于百战老兵的彪悍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好!有都尉此言,徐某心中大定!”

得到公孙廉首肯,徐福赞许地点点头,紧绷的神情稍缓。

他深知公孙廉统兵之能,得其承诺,这第二劫便多了一分把握。

舱内一时只剩下鲸脂灯芯细微的噼啪声。

陶九川自始至终沉默地听着,目光紧紧追随着徐福的指尖在海图上移动。

当徐福的指尖最终停留在航线尽头,一个被三道扭曲的线条标记的门户符号上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顿时攫住了他。

这里,就是此行的终点,传说中的仙山了。

他抬起头,望向徐福那深邃莫测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沉默:

“君房先生。”

“如你所说,此行共有三劫。”

“这第一难借神鼋可渡,第二难靠将士血勇可守…那这阻隔于仙山之前的第三劫是什么,又当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