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班结束，会议室里那股紧张劲就渐渐散了。
就好像惊涛骇浪又归于平静，化作了湖底的暗涌。
按理说，昨晚的值班工作结束，要是没落下什么尾巴，陈深这个夜班就算是熬到头了。
他现在还能够麻溜地回家，一头扎进被窝里，睡个昏天黑地。
至于ICU里那些仍然躺着的重症患者，自然有白班医生与新一天的夜班医生接过重任。
可此时常志宏还留在会议室里商量着赛制，陈深略作思忖，便也没着急走，而是在科里继续晃荡。
他还记得老常说过，交班结束有话要跟他说，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就是刚才的事儿。
但要是放了对方的鸽子，终归不太好。
“雯姐，3床现在怎样了？”
陈深双手插在白大衣的兜里，溜达到3床旁边，正好见到护师李雯正全神贯注地给患者护理口腔。
她动作轻柔仔细，一手稳稳握着吸引器，另一手熟练地操作着，时不时还留意着患者的反应。
ICU的护士，在家伺候老公好不好不太好说，但要论伺候患者，那绝对是顶一流的。
“还行吧，看着挺稳定的。”
李雯一边忙活着，一边扭头冲陈深浅浅一笑，模样端庄温柔。
她弯着腰，给患者擦身之余，偶尔会用肩膀不自觉地蹭了蹭自己额角冒出的汗珠。
收拾完毕，她才起身接着说道，“不过陈医生，这个患者的体温有点高，都37.9℃了，我先给他用温水擦浴降降温，看看能不能降下来吧。”
发烧？
陈深眉头微微蹙起。
呼吸系统疾病最怕感染，可现实却是，这类疾病也最容易感染。
就像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旦患者呼吸衰竭，又合并了感染，那病情就会更加麻烦。
这年头，抗生素虽说也能派上用场，但进口的药物价格贵的离谱，效果也是参差不齐。
而国产抗生素穿插在其中，更是鱼龙混杂，难以深究。
“他的抽血结果什么时候能出？”陈深又问李雯。
他这是想通过抽血结果，了解患者的感染指标数值，明确是否存在感染，以及具体的程度轻重。
抽血嘛……虽然时代落后了二十多年，但医院里面的基本检查流程，还是大差不差的。
“4点多抽的血，怎么着也得等到中午了吧，检验科那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慢得跟蜗牛爬似的。”
李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擦着老者身上的虚汗，动作熟练而自然。
“要是我们科有自己的常规化验设备，那就好了，也不用看别人脸色，磨磨唧唧的。”陈深忍不住感慨了句。
“想什么美事儿呢，你当这是变戏法呢，说有就有。”李雯没当回事儿，只觉得陈深在异想天开，笑着回道。
说完之后，她将接触完患者的污物小心扔到垃圾桶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护理。
“深哥，咋还不下夜班呢？”
两人正说着，黄雨瑶忽然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也轻盈地凑了过来，眨巴着一闪一闪的大眼睛。
“这个3床昨晚是我新收的，放心不下，所以临走前来看一眼。”
陈深笑着回了句，又道，“雨瑶，你呢，怎么不去查房？”
“林师兄把4床分给我管了，就是那个脾破裂的，病人这会儿还在手术室，所以我正好可以休息会儿咯。”
黄雨瑶摊了摊手，露出了一副我也很想努力，但条件不允许的无奈表情，然后一脸坏笑地看着他，打趣道：
“我可不像你，简直是劳模，下夜班都不走，要不，你再陪我值一宿夜班得了？”
“别介，小命要紧，哪能这么折腾啊？”陈深连忙摆了摆手，配合她那挑衅的模样，逗得黄雨瑶嘿嘿傻笑。
“不过话说回来了，”黄雨瑶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陈深耳边嘀咕道，“老常对你那可真是没话说，让你负责整理考核资料，这可是个美差。”
“哦，怎么说？”陈深微微侧头，不置可否。
“你想想，等你整理资料的时候，肯定能看到好多其他医生的答卷。触类旁通之下，说不定你能学到不少东西，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黄雨瑶一脸兴奋地说着。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跟老常有一腿？”说到这儿，她还故意挤了挤眼睛，脸上满是坏笑。
陈深一听，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给了她一个卫生眼：“去去去，别在这儿瞎咧咧，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些啥呢？”
“想着进步啊……”黄雨瑶仰起头，斜向上45°，幽幽叹道，随后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两人笑闹成一团，倒也冲散了ICU有些沉闷的氛围。
“医生，3床的血气分析结果出来了，还请你看看。”
正笑闹着，忽然一个小圆脸护士走了进来，她手里攥着一张报告单，语气怯怯的。
陈深顺手接过报告单，礼貌地道了声“谢”，便低下头，一行行仔细查看。
虽说此刻他按理已经下班了，可3床是他亲手收进来的患者，多看一眼，是出于医者本能的责任。
“怎么样，看出啥门道没？”黄雨瑶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只好奇的猫，在他身旁小声问道，脑袋又不自觉地往报告单上凑了凑。
“应该都还好。”陈深低着头，略带保守地说道，“不过等下还是要常哥把把关，我们看的不准。”
“戚，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房啦！你还真能看出来东西？”黄雨瑶有些不信，之前也没见陈深露过这一手。
陈深看着她的杏仁眼，一脸真诚道：“那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学霸。想当年在学校，那可是奖状拿到手软，书本都快被我翻烂了，之前只是低调。”
“你就吹吧你。”黄雨瑶嘴上虽这么说，但眼神里还是透着一丝好奇。
今天早上的战绩，让她对陈深刮目相看。
“那你跟我说说，这几个数据都代表什么意思……”她又伸出纤细手指，轻轻点了点报告单上的几个数据，一脸探究。
说到专业内容，陈深也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
他手指顺着报告单上的数据，认真解释道：“你看这个PaO₂，数值是80mmHg，在正常范围里，说明患者目前的氧合还算稳定，暂时不用太担心呼吸衰竭的问题。”
“不过呢，这个数值处于正常低限，就像人走在悬崖边上，得时刻小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次抢救。”
“你再看看这个 PaCO₂，48mmHg，稍高于正常上限。不过对于慢阻肺(COPD)的患者来说，二氧化碳潴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扭转的，还能继续观察……”
“至于这个pH值，不对……”
说到这儿，陈深的眼神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黄雨瑶察觉到他的异样，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她轻声问道：“深哥，咋啦？是不是有啥问题？”
陈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双眼紧盯着报告单，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
片刻后，他神情严肃地说：“患者血气中的pH显著低于正常值，现在应该是出现了呼吸性酸中毒，而且还在加重，这种情况不太好处理。”
“啊？怎么会这样！”黄雨瑶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